所謂陰禁,顧名思義陰人禁事,指的是活人冒犯亡者後所遭來的報應,說白了就是鬼害人。
而陽忌則是生人忌諱,通常是邪道用來禍害他人的手段。我先前的紙婚,以及眼下念天明之死,就是遭了那紙媒人的陽忌。
“蘇師公,這念天明既然是遭了陽忌,那他現在這麽一死,會不會壞了我們村的風水呐?”
得知了念天明死因後,附近的村民滿是擔憂地問道。
對此,蘇啓山擺擺手以示無礙,可緊接着又說道,“不過,這念天明死得不利索身上怨氣重,在外邊放久了恐怕會影響活人安甯,還是趁早下葬爲好。”
蘇啓山給人的印象雖然刻薄而又市儈,但好歹也還恪守本職。
問清楚念天明的生辰八字以及忌日時辰後,蘇啓山便拿着一個羅盤進了山裏,開始爲念天明定陰宅。
而我也得到村裏老人的指點,把念天明的屍體搬進了棺材,又依次在棺中鋪上了生糯米和生石灰,最後蓋上了棺蓋打上了棺材釘。
在蘇啓山的示意下,我們既沒有給念天明辦喪事,也沒有爲他等頭七,當天就下葬在了後山的一道斜坡上。
墳土夯好後,前來幫忙的村民陸續離去,空曠的墳前隻留下我和蘇啓山二人。
“念天明呐!老子可是記恨了你整整二十年,這二十年來我無一天不在盼着你死,現在你真的死了,我這心情真是五味陳雜呀!”
蘇啓山站在墳前一聲歎息,他的聲音裏流露出一絲暢快,卻又難免有些失落。
而我在墳前點起了錢紙香燭,朝念天明拜了三拜,也算盡了人事。
這時,蘇啓山看向了我,問道,“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林隐耕的孫兒林笙吧?”
我點點頭,蘇啓山雖然和我家隔得遠,但兩家人也還是相識的。
因爲在我小時候,蘇啓山就曾來過我家。
當時蘇啓山提着大包小包前來拜訪,說有事想請爺爺幫個忙,結果爺爺也不知是哪裏看他不順眼,卻拿着掃帚把他轟出了門。
對于這段往事,蘇啓山似乎早已釋懷,他瞅着我良久,問道,“林笙,這念天明的後事怎麽是你在操辦呐,而且還打扮得跟個新郎官似的。”
“因爲念叔是爲了我才死的,昨天晚上,他幫我破了一樁紙婚……”
此時周圍已經沒有了閑雜人,我随即把昨天的紙婚,以及今天迎娶念冰的事兒一一告訴了他。
“你說什麽,念天明居然還有一個女兒?不可能的,這不可能!!”
聽完我的講述,原本還唏噓不已的蘇啓山,卻是像觸電了一般跳起了腳,聲音也近乎咆哮起來。
我被蘇啓山的這一反常給吓到了,雖然知道念天明有女兒的人并不多,但他也不至于反應這麽激烈吧?
我看向蘇啓山,卻見他的身體突然沒來由地劇烈哆嗦起來,他的瞳孔緊縮,兩眼死死地盯着我——或者說是盯着我的身後。
我下意識回過頭,發現念冰不知何時來到了山上,她臉色蒼白,淚水未幹的眸子裏充滿着憔悴,讓人分外心疼。
而在她的旁邊,蘇啓山的老白牛也跟了上來。它舔了舔念冰的手,乖巧得像一頭八百斤重的小狗。
這頭老白牛是蘇啓山在外邊順來的,據說已經活了二十多年了。
“念冰,你不是在休息嗎,怎麽到這來了?”
我連忙走了上去,扶住了她。
念冰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牽強的笑容,随後有些訝異地看向了蘇啓山。
“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蘇啓山目不轉睛地看着念冰,嘴裏不住地喃喃自語。
他的這番模樣,看着很是奇怪。而念冰随即朝他問道,“蘇師公,您是覺得我像誰?”
聽了這話,蘇啓山猛地一個激靈,慌忙甩起了頭,“沒……沒有,隻是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罷了。”
說話間,蘇啓山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似的,連着後退了好幾步。
“那您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麽你們所有人都這麽怕我?”念冰問他。
“哪……哪有,就是念天明突然多了個女兒,讓人……沒個準備罷了。”
蘇啓山的臉抽了抽,先前他隻聽到念冰的名字就已經很不正常了。而眼下見到真人,竟害怕得跟老鼠見了貓一樣,令人分外不解。
可我也沒心思理會他的這一變故,眼下我最害怕的,是那個不知何時會再上門的紙媒人。
帶着這個想法,我朝蘇啓山說道,“蘇師公,念叔公因爲幫我破紙婚,已經被紙媒人害死了,接下來他肯定也不會放過我和念冰,您可以好心幫個忙,替我們對付他嗎?”
哪知蘇啓山想都沒想,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我……我隻是個貪财好色的老混混,你們的恩怨我不想摻和。你還是去找你那裝孫子的爺爺,我真幫不了你們,我還得去趕晚飯……就先走了!”
撂下這句話,蘇啓山牽着老白牛就想要下山,可老白牛卻晃着腦袋死活不願意走,直到被抽了好幾鞭子才依依不舍離去。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在一陣神神叨叨中,蘇啓山坐着牛車離開了,隻留下我和念冰一臉茫然。
而我看着念冰,心裏也是疑團叢生。
我和念冰雖然隻認識一天,可她終究是我的半個妻子,在這一天下來,我多少也看出了她身上的不對勁。
我們村的老人看了眼她的模樣,一個個惶恐離席;爺爺算了下她的生辰八字,就莫須有的說要退婚;蘇啓山僅僅跟她說了兩句話,就望風而逃……
從衆人的諸多反應看來,這個初見面便答應要嫁給我的女孩,似乎還有着很多不爲我所知的秘密。
可不管她爲何遭受所有人的偏見,爲什麽會願意嫁給我,她都是因爲我而平白遭受牽連。
“媳婦,要不你還是跟我回去吧。”我朝念冰說道。
此時念天明已死,那紙媒人也不知何時還會再度出現,而讓念冰一個人待在這空寂的家中,我着實很不放心。
念冰低着頭,“可你的爺爺,你們村的人好像都不喜歡我。”
“沒事的,我爺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去跟他說說,他肯定會同意的!”
也許是一見鍾情,也許是因爲有了婚約,也許是保守的農村思維在作祟,在接念冰過門的那一刻,我就認定了她是我的妻子。
說着,我也沒管念冰是否同意,就拉着她的手往家裏走,心想哪怕因此和爺爺鬧翻也在所不惜。
對此,念冰沒有再拒絕,她看了自己家方向最後一眼,随後默默地和我前去了柳泉村。
當我們走到村口的回龍橋時,時間已是黃昏,挂在山腰上的夕陽把整個村子映得通紅。
而在回龍橋上,我看到了一個穿着嫁衣遮着紅蓋頭的紙人。
我的心裏不禁一咯噔,因爲在這紙人旁邊,還跪着一個老人,他正跪在橋上燒着紙錢,像是在祭奠着什麽。
老人的兩個眼眶完全幹癟了下去,是個瞎子,他一手撐着黑紙傘,一手提着紙燈籠,看上去頗爲怪異。
我頓時毛骨悚然,因爲這個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那個紙媒人!
隻是他先前的紅燈籠,此時已經換成了白色的,上面還寫着一個碩大的“奠”字。
“媳婦……我好像有東西落在你家了,咱們先回去一趟吧。”
紙媒人來者不善,出于一種本能的恐懼,我帶着念冰就要往回走。
這時,一陣咳嗽聲從我身後響起。
我下意識回過頭,發現紙媒人已經轉過了身。
他明明是個瞎子,可他那幹癟的眼眶卻正對着我,讓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