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雙方恩怨，隻覺得哪吒認東華帝君爲義父，雙方關系應當不錯，畢竟雙方也算是親戚。
李靖道：“東華帝君負責記錄仙篆神職，引導修行者飛升，領兵征伐妖孽之事，和他沒什麽關系。”
哪吒道：“義父甚少在方丈島，便是去了也沒什麽用。”
“方丈島不是他的洞府麽？”
“是啊，但義父喜歡四處遊玩，今日在東，明日在西，還時常遮掩自身天機，便是千裏眼順風耳也尋不到。”
金吒無語了，心說這是什麽癖好！
李靖卻覺得很正常。
他一直都覺得呂雲澄腦子有問題，否則哪有臨陣搶人家兒子的。
三人讨論一陣，發現孫悟空并沒有繼續追，便安營紮寨，各自分開。
李靖讓人給玉帝回信，金吒則是回大雷音寺請“加特林菩薩”。
大雷音寺哪有什麽加特林菩薩，若是直接詢問必然鬧出好大笑話。
好在金吒比較穩重，先去五台山請教文殊菩薩，這才保住了幾分顔面。
玉帝接到李靖的塘報，心說又是一個呂雲澄，好在這妖猴并無幫手，否則怕是會再次掀起幾分波瀾。
正要傳旨命令雷将出手，太白金星出列，建議道：“啓奏玉帝，妖猴隻知狂言妄語，卻不知官職大小。
增兵與他争鬥，倘若短時間内不能收伏，反而會損傷天庭威嚴。
不若陛下慈悲，再降招安旨意，就封他做個齊天大聖，隻是加他個空銜，有官無職便罷了。”
“何謂有官無職？”
“有齊天大聖之名，卻什麽事都不讓他管，養在天庭，收他邪心，天長日久，必乾坤安靖、海宇清甯！”
君臣二人早有此打算，如今不過是當着群臣的面提出來。
原本想的是“有官無祿”，連俸祿都不給，但孫悟空展示出來的加特林菩薩着實不俗，玉帝頗爲眼饞。
玉帝何等眼力，豈能不知此物乃是機關造物，類似弩箭卻又威能更強。
若是付出些許俸祿，能夠換取到加特林菩薩的圖紙，那便大賺特賺。
群臣見太白金星和玉帝一唱一和，有些表示支持，有些面露不滿，還有的暗暗鄙視，但終歸沒有任何反駁。
過不多時，太白金星下界。
孫悟空見真的封了“齊天大聖”，也不繼續堅持，随太白金星返回天庭。
他是知道山高海闊的，萬一惹得玉帝大怒，請來真正的大能，花果山福地怕是頃刻間崩碎成窮山惡水。
自己固然不會死，卻會連累花果山的猴子猴孫，爲不智之事。
凡事過猶不及，若是把事情辦得太過了，孫悟空總覺得會生出禍患，比如近幾日做夢夢到的遮天巨掌。
一掌拍下，天崩地裂，自己被巨掌一掌拍飛，永世鎮壓，嗚呼哀哉！
孫悟空上天之後，玉帝先在蟠桃園邊上給他一座齊天大聖府，又給了他安靜司、甯神司兩個小衙門。
其餘諸如金花禦酒、金丹仙果，自然是一應俱全，做的頗爲周祥。
雖然沒有具體職務，孫悟空卻全無半分在意，每日不是在府内研究，就是去天庭各處遊玩，交了不少朋友。
短短半月，便和九曜星、五方将、二十八宿、四大天王、普天星相、河漢群神，盡數都交了朋友。
玉帝自感大劫即将降臨，以大法力撤去了天庭的時間比例。
如今天上一日便是凡間一日，免得哪天天上生出亂子，天兵緊急處理，處理完了之後，凡間已然大變。
這種事情，玉帝是無法接受的！
此舉卻是歪打正着，若是玉帝沒把時間比例調回，待到孫悟空大鬧天宮之時，呂雲澄必然會攪風攪雨。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對于呂雲澄而言，幾個月就足夠讓人間大變樣了。
……
“嘿嘿，你就是哪吒三太子？”
“孫猴子，你認識我？”
“我怎能不認識你個小猴子，當初俺老孫反下界，隻帶走了一半天馬，另一半天馬就是被你小子帶走了吧？”
“那不是帶走，是換個地方養，你若是不信，咱們找個地方聊聊。”
“不用找地方，就去我的府邸。”
“這便去，孫猴子，你那府邸靠近蟠桃園，沒偷着摘幾個嘗嘗？”
“俺老孫豈是那種賊猴！”
“切！哪有猴子能忍受仙果？你能忍受三五天，還能忍受三五年不成？早晚都要摘着吃，不如趕早不趕晚。”
“老孫若忍得了，你待如何？你這小子，撺掇老孫去偷桃子，然後跟着順手牽羊，讓老孫幫你背黑鍋！”
“你這叫诽謗，犯了天條的，鬧到玉帝那裏也是我有理。”
“看起來眉清目秀的，怎麽這麽多花花腸子？和李靖學的麽？”
“這都是我義父義母教的。”
“你義父倒是頗爲有趣啊！”
說話功夫，兩人到了齊天大聖府，孫悟空屏退左右，問道：“說吧，到底有什麽事來尋我？”
哪吒并未答話，而是取出那張“飛身托迹”符篆，一把捏碎，把兩人談話的小房間的天機盡數遮掩住。
孫悟空瞳孔微縮，這手段他在斜月三星洞的書庫見到過，隻不過他更喜歡機關，不喜歡符篆，沒有仔細研究。
如今見哪吒會這手段，心說莫非哪吒也是三星洞出身？
哪吒看起來是童子，實際年歲卻不小，莫不還要叫哪吒師兄？
想到此處，孫悟空打了個冷顫！
若是和哪吒稱個師兄弟，孫悟空絕對不說二話，但若是叫師兄，面對這張清秀小臉，着實難以開口。
“義父有東西要給你看。”
“什麽東西？”
“這個！”
哪吒拿出七匹狼，孫悟空“騰”的一下後退兩步，左右看了看，發現菩提祖師沒有跟來，這才稍稍放心。
接過哪吒手中七匹狼，細細端詳，發現這條七匹狼和菩提祖師那條，雖是同等樣式，卻并非是同一條。
“這是你義父的？”
“那是自然，義父說這是名傳諸天的教子神器，非常的好用。”
孫悟空抽了抽嘴角，心說這玩意好不好用，别人不知道，我可太清楚了！
菩提祖師不喜沾染因果，門人弟子出師之後不許提及師門，但不可能一點痕迹都沒有，這很顯然是在傳信。
孫悟空眼珠一轉，已然想到了其中因果，問道：“聽天庭神仙說，你義父便是東華帝君，和俺老孫差不多，也曾經帶兵反抗天庭？”
“我義父比你強多了，先沐浴八十一日太陽真火，淬煉出金剛不壞萬劫不滅之軀，然後和周天星辰打了個遍，還有兩位好兄弟和諸多道侶……”
哪吒炫耀呂雲澄的光輝戰績，孫悟空别的全沒在意，唯獨聽到“道侶”兩個字，腦海中忽然浮想聯翩。
他是天産石猴，按理說不該有這等想法，就算有也不該因一句話而動念。
莫非我當初忘記的，便是道侶？
孫悟空默念數遍靜心咒，稍稍穩固了内心，決定過段時間便去拜會。
反正他在天上整日閑逛，倒也不怕有人察覺到其中不妥。
過了數日，孫悟空去了方丈島。
暗中窺探的千裏眼順風耳回報，玉帝聽完之後不做任何安排。
孫悟空整日閑遊，各路神仙周天星辰基本上都見了，想去見見東華帝君也是正理，不去見才有鬼呢！
而且這猴子隻有好奇心，并無結黨營私之意，玉帝對他多有放心。
讓這猴子去探探呂雲澄的底，或許還會有一些意外收獲呢！
……
方丈島！
孫悟空和呂雲澄相對而坐。
無雙坐在一側，爲兩人添酒，弄玉在後方彈琴，靜娴在另一側調香。
煙氣随着音律輕柔的飄飛，祥雲缭繞，霧霭凝香，頗有幾分神仙意境。
孫悟空卻無心欣賞這些，把哪吒那條七匹狼遞了過來，問道：“不知此物是從何而來？”
“我徒弟送我的。”
“嗯？”
“然後我又做了條一模一樣的，送給了我的師父，讓他教育師弟師妹們使用，免得師弟師妹們翻了天去。”
“還真是你留下的！？？？”
“錯了管換，要不你去問問？”
“呸！你這師兄也忒不正經，存心要看師弟挨打，不正經，不正經！”
孫悟空抓耳撓腮，面上卻露出幾分喜色，把身前美酒一飲而盡，對于呂雲澄不由生出幾分親近之感。
他雖然是花果山猴王，麾下有數萬猴子猴孫，在天庭又結交各路仙神。
可猴子猴孫是下屬，天庭仙神大部分是點頭之交，全無半分親情之感，看似逍遙，實則卻頗有幾分孤獨。
如今見到了師兄，雖未一同修行，卻也是同門，自然顯得親近許多。
“在我這兒可以這麽稱呼，出了我這方丈島，千萬注意稱呼，連累了我不要緊，莫要連累了師父。”
“師父那麽厲害，怎會怕這些？”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誰知道師父爲何會如此，聽從師命就是了。”
“師兄，聽說你曾經和天兵天将血戰連連，還有多位高人幫忙，他們莫非也是自家師兄弟？”
“牛大力、鐵扇、楊戬、楊婵，全部都是自家人，隻不過還是那句話，對外還是要做一些掩飾。”
“這樣也忒累了。”
“那就努力修行，有朝一日成就絕世神通，就可以無視這些了。”
“師兄是什麽字輩？”
“真字輩，道号真陽。”
“師兄怎的不稱道号？”
“不好聽。”
“師兄潇灑，師兄潇灑！”
寒暄幾句，雙方熟了一些，孫悟空問道：“師兄可精通占蔔推算之術？”
“命運之道何等艱澀，短時間内難以參悟，你有位嫂嫂略懂一二，而且你不是有‘移星換鬥’的天賦麽？”
“移星換鬥？這不是天罡三十六法之一麽？我怎的不知？”
“周天之内有五仙，乃是天地神人鬼；有五蟲，乃是蠃鱗毛羽昆。
又有混世四猴，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鱗非毛非羽非昆，不入十類之種，最是玄奇不過。”
“何謂混世四猴？”
“分别是：靈明石猴，赤尻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
混世四猴生來便具有血脈神通，天罡地煞或早已镌刻于血脈之中。
靈明石猴：通變化，識天時，知地利，移星換鬥；
赤尻馬猴：曉陰陽，會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
通臂猿猴：拿日月，縮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
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
孫悟空聽得暈暈乎乎，轉而又大笑起來：“師兄莫要唬我，按照師兄的說法，我便是那靈明石猴？”
“然也。”
“老孫是天地間唯一的石猴，在此之前從未現世，如何有神通傳聞？
再者，花果山猴子猴孫數萬，六耳猕猴從未見過，赤尻馬猴和通臂猿猴各有兩隻，雖比尋常猴子靈秀一些，卻沒有師兄說的那麽厲害。”
花果山上确實有赤尻馬猴和通臂猿猴，還是孫悟空最心腹的下屬。
兩隻赤尻馬猴，是馬、流二元帥，兩隻通臂猿猴，是崩、芭二将軍。
“神獸血脈，有純度之分，血脈精純的天賦異禀，花果山上那四隻，僅僅隻有非常稀薄的血脈罷了。”
“師兄見過血脈精純的？”
“混世四猴不是我說的，是如來佛祖說的，以佛祖的身份，應該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胡說八道吧！”
說起這話，呂雲澄也有些沒底。
按理來說，佛祖這種神祇，應當是言出法随威嚴無量的。
但每次出現“按理來說”，最後都會變得沒有“理”。
旁的世界不敢說，本世界佛祖滿嘴跑火車的本事堪稱絕頂，甚至整個西行之路，就來自于他的胡說八道。
佛祖表示，自家西牛賀洲，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
大唐所在之地，那就厲害了。
——多貪多殺，多銀多诳，多欺多詐；不遵佛教，不向善緣，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義不仁，瞞心昧己，大鬥小秤，害命殺牲。
——造下無邊之孽，罪盈惡滿，緻有地獄之災，所以永堕幽冥，受那許多碓搗磨舂之苦，變化畜類。
——有那許多披毛頂角之形，将身還債，将肉飼人，其永堕阿鼻，不得超升者，皆此之故也。
就這一大段貶損之詞，任何人看了都覺得這是阿鼻地獄般的破地方。
實際上呢？
越靠近靈山，妖精越多，佛祖的舅舅直接搞出來一個妖怪之國。
這點可以說是菩薩們故意放出，用以全八十一難，但靈山腳下的和尚整日燒香拜佛，祈求的是什麽？
——祈求來世能投胎到大唐。
這特麽就有意思了。
隻聽說破地方想去好地方，沒聽說“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的寶地的百姓，整天燒香拜佛祈求轉生到阿鼻地獄。
而且佛祖說的那一大段話，最終全部都應在了自家西牛賀洲。
就說那個最“善良”的寇員外，他齋僧是因爲信佛麽？
不是，其實是一種交易。
我齋僧，你保我平安。
孫悟空看出這點，在地府修改生死簿，延長他一紀壽命，全了齋僧因果。
而且這貨好幾代都是放賬的，出門買菜需要自己帶着秤，可見當地做買賣的商戶都是什麽模樣！
不過這也正常，阿三那裏就是這個狀态，和阿三做生意的都明白。
和阿三做生意，如果沒有足以支付全部成本的訂金，那麽生意就可以不用做了，因爲他們一定會違約。
所以，雖然沒見過佛祖，雖然這麽說有些無禮，但呂雲澄對于佛祖的話隻當成街頭閑話，沒有多少信任。
孫悟空不知其中緣故，聽呂雲澄把佛祖給搬了出來，覺得這話或有幾分可信，轉而又想到睡夢中的遮天巨掌，不免又多了幾分疑問。
“師兄，佛祖有何神通？”
“佛祖有三身四智五眼六通，還有丈六金身、掌中佛國。”
“何謂三身四智五眼六通？”
“三身即：法身、報身、化身。
四智即：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
五眼即：天眼、肉眼、慧眼、法眼、佛眼。
六通即：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他心通、神足通、漏盡通。
丈六金身金剛不壞，萬法不侵。
掌中佛國能夠在掌中成一世界，任憑你有何等遁術，隻要落入佛祖掌心，便絕無半分逃離的機會。”
“還有麽？”
“還有割肉喂鷹之術，據說能夠輕松降服大妖，我沒有親眼見到過。”
“佛祖可精通掌法？”
“據說佛祖成道之前，曾經傳下一門‘如來神掌’，這個我曾經見過，但那隻是凡人武技，當不得真。”
“師兄可否演示一二？”
“這有何難？你看好了！”
呂雲澄雙手結印，把如來神掌一一演示，孫悟空看得目眩神迷，心說日後莫不是要對上佛祖？
待到呂雲澄演示完畢，孫悟空不再提及佛祖，反而問道：“師兄，可否請嫂嫂爲我蔔算一卦？”
“想算什麽？”
“自我從石頭中蹦出來，便一直都覺得失去了什麽，又覺得好似有一雙眼睛在看着我。
那雙眼睛，很溫柔，很柔和，很熟悉，對我非常非常的重要。
我爲此出山尋訪仙緣，爲此拼盡全力修行，就是爲了找尋那雙眼睛，可至今仍舊是毫無所獲，唉！”
“還有什麽線索？”
“我覺得那是一個夢幻，在那個睡夢中，我看到了一個木盒子，看到了頂天立地的巨猿，看到了金光巨掌，看到了一招驚天動地的對拼……”
或許是憋得太久了，孫悟空越說越激動，甚至爆發出了幾分煞氣。
呂雲澄誦道：“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甯，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弄玉适時地改變曲調，石青璇悄然出現，吹奏一曲《清心普善咒》。
柔和的曲調化去了孫悟空的煞氣，孫悟空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師兄恕罪，是師弟無狀了。”
“身處于迷霧之中，真相似乎近在眼前，但卻無論如何也把握不到，隻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便秘，又像是被丢入到了泥淖之中。
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不能掙紮爬出去，也不能随波逐流，但卻必須做出選擇，哪怕怎麽選都是錯誤。
我理解這種感覺，也曾經經曆過這種感覺，這不算是無狀，隻能說是一種正常的發洩罷了。”
“多謝師兄理解。”
“沒有别的線索了？”
“隻有這些，想要更多，或許還需要更加深入的夢幻。”
呂雲澄心中思忖，眼前的孫悟空定然就是零零發，隻不過他的宿世記憶并未醒來，隻有一些閃念。
零零發平生最愛，首先便是自己的老婆，然後是機關術。
孫悟空隻記得機關術，卻忘記了老婆，看來又是楊戬一類的情況。
三五杯酒的功夫，绯煙趕了過來，和千泷一同催動觀星術，認真把握孫悟空的天機命數。
孫悟空這等級别的大神通者，原本不易推算，可以随時發動反擊。
他此時卻全身心配合，甚至在不知不覺間引動周天星鬥，發動了移星換鬥的血脈神通。
“噗~~”
绯煙吐出一口鮮血，面色變得萎靡許多，呂雲澄趕忙傳過去一縷真元，舒緩绯煙的真元和經脈。
绯煙道：“燈！”
“什麽燈？”
“金頂佛燈，裏面有一青一紫兩條燈芯，這便是我看到的一切。”
“千泷看到什麽？”
“傾城之戀！爹爹的傾城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