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日照空矶,采蓮承晚晖。風起湖難渡,蓮多采未稀。棹動芙蓉落,船移白鹭飛。荷絲傍繞腕,菱角遠牽衣。”
貞貞哼着蕭綱的《采蓮曲》,手持溫柔刀殺魚刮鱗。
溫柔刀薄如蟬翼,又鋒利無比,能夠剔去魚刺卻不損傷魚肉的結構,最适合用來做蒸魚或者整雞脫骨。
狄青麟宮九的兩把殺人薄刀,一把成了祛除散光的眼鏡,一把成了殺魚宰雞的廚刀。
或許有人會覺得委屈了寶刀,但不管是花滿樓還是衛貞貞,都覺得這很不錯。
用刀做菜,總比用刀殺人好得多。
衛貞貞的動作很麻利,呂雲澄三人還沒聊多少句,她已經把魚放上了鍋,甚至還有功夫溫上一壇黃酒。
吃蒸魚一定要配黃酒。
而且一定要在蒸魚的時候溫酒,因爲上等的黃酒一定要慢慢溫,最好在魚出鍋的時候,酒也恰好溫好。
如果沒有黃酒,也可以用菊花酒。
這是陸小鳳告訴呂雲澄的,呂雲澄對此深信不疑。
每一次打算吃清蒸魚的時候,都會讓衛貞貞一邊蒸魚,一邊溫酒。
王通交遊廣闊,家中酒窖藏有各式各樣的美酒,呂雲澄出門的時候拿了一壇越州黃酒以及一壇菊花酒。
越州這個名字不是很有名,但再過五百多年,到了南宋時期,越州就會換一個名字,叫做——紹興!
石青璇嗅着蒸魚的香氣,笑道:“看來青璇今日有口福了。”
她并不擅長料理,也不喜歡做飯的煙火氣,雖然不至于喝百花甘露水,基本上也就是清粥小菜,或者去樹林中采一些野果。
讓石青璇殺魚宰雞,清蒸紅燒,大火炖煮,實在是太過爲難她。
呂雲澄道:“若說蒸魚,還是以武昌魚爲最,清蒸武昌魚,配上越州黃酒,那才是無上享受。”
“武昌魚”這個名字,很多人都以爲來自于現代,實際上這個名字是孫權取的,孫權非常喜歡吃武昌魚,還常用武昌魚大宴群臣。
石青璇道:“沒想到公子對于吃還有如此多的研究。”
呂雲澄道:“秀珣剛才不是說過麽,我們倆最知的‘音’,就是吃,唯美食美人不可辜負。”
石青璇打趣道:“那武功呢?”
“辜負了之後,可不就要用武功說話了麽?”
“商場主覺得呢?”
“以前在牧場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在美食方面見多識廣,出門之後才知道,我的見識還是太少了,天下美食千千萬,想要吃到某一地的特産,最好還是親自過去。”
“公子,夫人,石大家,魚好了!”
衛貞貞輕聲喚了一句,三人立刻進了船艙,一邊吃魚喝酒,一邊繼續閑聊。
楊虛彥躲在船底,聽着三人從宮商角徵聊到煎炒烹炸,從山川水脈聊到風土人情,從詩詞歌賦聊到才子佳人。
三人一個是八面玲珑的軍火頭子,一個是劍法如神的浪子遊俠,一個是清冷孤僻的山林隐士。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都沒什麽共同點,但偏偏聊得熱火朝天。
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全無顧忌,随心所欲,頗有魏晉名士“流觞曲水,列坐其次,一觞一詠,暢叙幽情”的風範。
楊虛彥對于商秀珣和呂雲澄不甚了解,對于石青璇這個小師妹實在是太了解了。
從認識石青璇到現在,石青璇對他和石之軒說過的話,全部都加起來,也不足今日說過的話的一半。
楊虛彥心中突然有一個想法。
如果石之軒知道,自家女兒和一個隻見過一次面的男人,聊天聊的如此熱烈,不知會做出什麽反應。
楊虛彥是刺客,耐心自然是極好。
患得患失的焦躁感很快過去,身上的氣機也随之變得如深潭般幽靜。
楊虛彥平靜了,董淑妮卻越發的焦躁。
董淑妮和榮姣姣并稱爲“洛陽雙豔”,容貌自然是極美的,但也要分和誰比。
和衛貞貞比自然是能勝過一籌,但石青璇比,還是稍遜一籌。
容貌相差并不算大,主要是氣質差了一些。
但若是就這麽回去,不說王世充那裏不好交差,這種挫敗感也會讓她難受數月。
董淑妮咬了咬牙,對着撐船的侍女道:“石青璇又怎麽樣,就不信我一點勝算都沒有,快,把船靠過去!”
……
商秀珣道:“雲郎好福氣,又有美人找上來了,嗯,青璇,我不是說你,莫要誤會。”
兩人已經熟絡了不少,算不得手帕之交,但也算是朋友。
石青璇道:“呂公子這樣優秀的人物,若是無人主動靠過來,那才是怪事,秀珣可要看緊了哦。”
商秀珣道:“天下有誰能看得住他?”
呂雲澄道:“其實我還是很專情的。”
“哼!”
“不論什麽時候,我都喜歡長得漂亮的。”
這下連石青璇都聽不下去了,輕輕呸了一聲,道:“以貌取人,可不是君子所爲。”
“我又沒說我是君子。”
說話功夫,董淑妮的船已經靠了過來。
此女皮膚如雪似玉,白得異乎尋常,玄絲般的雙眉飛揚入鬓,烏黑的秀發在頂上結了個美人髻,眼角朝上傾斜高挑,挺直的鼻梁與稍微高起的顴骨匹配得無可挑剔,傲氣十足卻又不失風姿清雅。
董淑妮穿的是一件黑色勁裝,不僅讓皮膚顯得更加白皙,讓身材顯得更加玲珑,而且還添了幾分豪爽大氣。
很顯然,來之前,她是經過細細考慮的。
商秀珣的容貌極美,但有一個明顯的缺點,就是皮膚不夠白皙。
而董淑妮有西域胡人血統,皮膚天然就要白皙一些,再加上妝容服飾的襯托,不說把商秀珣比下去,至少能夠不落下風。
唯一沒想到的,便是多出來一個石青璇。
“奴家董淑妮,見過呂公子。”
“如果是你自己想來的,可以進來吃魚,如果是王世充讓你來的,那就幫我告訴他,我隻有一個條件——終南山。”
“公子這是何意?”
“我要終南山,如果王世充給得起,我們可以談談條件,如果給不起,一切免談。”
“不知公子要終南山做什麽?”
“我的徒兒徐子陵天生道體,注定要開辟一派新的道脈,我要在終南山上建立道觀,做爲那一派的祖庭。”
“公子可否告知,那一派名爲什麽?”
“全真,全真道!話已至此,你可以回去了。”
董淑妮聞言也不繼續停留,微微服了一禮,便讓侍女撐船返回。
她已經得到了需要的情報,呂雲澄又擺出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與其厚顔留下,不如幹脆利落的離開。
待到董淑妮走遠,商秀珣好奇的問道:“雲郎爲何不自己開辟道脈?”
“因爲我受不了清規戒律,而子陵天生道體,又生性恬淡,沒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沒想到,子陵竟然還有這種大志向。”
“我曾經和他提過,他當時沒說,但此次江湖之行,見識到了波雲詭谲、陰謀詭計、人間疾苦,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隻是子陵性子比較傲氣,他要靠自己的能力領悟出自己的道,我這個做師父的,隻能給予一些指點,并送他一座道觀。”
終南山,又名太乙山、地肺山、中南山、周南山,位于秦嶺山脈中段,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和“天下第一福地”的美稱。
如今終南山上還有另一支道脈,便是樓觀道,樓觀十老也是江湖名宿。
不過呂雲澄并不打算獨霸終南山,而是準備在山上建立重陽宮。
道門大宗師“散人”甯道奇成爲佛門走狗,處處偏心佛門,爲道門奇恥大辱,有能振興道門的機會,想必樓觀十老不會拒絕。
就算他們真的想要拒絕,看到呂雲澄的劍匣,多半也會心甘情願的同意。
石青璇對于這些并不感興趣,隻是覺得頗爲有趣。
明明想要開辟一支道脈,卻因爲受不了清規戒律,毫不猶豫的把成宗做祖的機會讓給了自己的徒弟。
别家弟子有了這等機緣,早已喜不自勝。
徐子陵卻要用自己的雙手去開拓,而不是等着師父做完了直接拿現成的。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呂雲澄和徐子陵,都算是當世奇人。
如果這兩人是奇人,寇仲當然也不可能是凡俗之輩,鳳凰又怎麽可能收麻雀爲徒。
這個江湖越來越有意思了!
石青璇心中突然湧出要在江湖中多轉轉的想法。
呂雲澄道:“青璇小姐是不是覺得我很古怪?”
石青璇道:“卻是如此,哪怕是四大聖僧,面對成宗做祖的機會,也絕不會放棄,青璇不覺得呂公子受不了清規戒律。”
呂雲澄道:“首先,我真的受不了清規戒律,其次,子陵是很孝順的,他日成宗做祖,仍舊會尊奉我這個師父。”
這就好比,王重陽創立全真道,但全真祖師是誰?呂祖。
徐子陵提前幾百年創立全真道,全真祖師是誰?當然還是“呂祖”。
石青璇笑道:“那就恭喜呂祖師了。”
“客氣客氣,現在說這些還太早,需要清理的污穢也太多,比如,船底下偷聽的這一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