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黃大顯人生新的方向。
人生這條路長着呢,通往這個方向的路上必然還有重重高山,那就,一座一座地翻越吧!
人生,不就是翻山越嶺麽?
他可以一山一山來!
那當下這第一座山,就是阿荔的官司。
雖然阿荔不願意多見他,但他想來想去,出于對自己表哥的迷之信心,他把表哥拽去見阿荔的委托律師了,當然,還和阿荔大哥一起。
在阿荔官司這個問題上,阿荔大哥大嫂的出發點和阿荔完全一緻,都巴不得阿荔赢,畢竟赢了官司,人好早點搬出去。
景書沒去。
景書在家陪奶奶。
黃昏的時候,賀家響起小提琴的聲音。
那是因爲景書在奶奶房間看見這把琴,奶奶見她好奇,笑着開啓塵封的琴盒。
奶奶站在窗邊。
琴聲穿過木窗,纏繞着窗外香樟樹深綠的枝丫,夕陽久久留戀不去,在每一片葉子上跳躍,那棵比奶奶年紀還大的香樟樹,披了一身音符,像是看着孩子,小心地伸着手臂,不敢動,卻又驕傲地閃着金光。
穿斜襟棉襖的奶奶微笑着,與這木格的窗、這暮色裏的夕陽、這古老的香樟樹,組成一幅靜止的錦。
它的名字應該叫歲月。
金光爲針,旋律爲線,走針引線裏,是一年又一年,是光陰的累積,是生命的流動。
一曲終,景書鼓掌,“奶奶!太好聽了!您拉琴的樣子,太美了!”
奶奶笑了笑,親撫琴身,許多年以前,有個年輕小夥子也這麽說過,那時候她想啊,既然他喜歡,那就一輩子拉給他聽。
隻是,誰能想到,後來的後來,不但他沒有時間聽她拉琴,她自己拾起琴弓的時間也不多了呢?
“老了。”奶奶輕輕把琴放回琴盒裏,笑着搖頭。或許,年輕時候是真的美過吧?
“不老!”景書反駁道,“奶奶,這您就要學我奶奶了,我們玉老闆從來就不知道老字怎麽寫,永遠是角兒!永遠最閃亮!我們玉老闆虧得不跳廣場舞,不然廣場舞老太太裏C位上那個也一定是她,沒别人老太太啥事了!就這麽着,她在老年中心還是這個呢!”
景書豎起大拇指誇自家奶奶。
奶奶笑,“秋淩的确是這個脾氣。”
奶奶合上琴盒蓋子。
景書這才發現,琴盒上還有字:送給小睦,一生快樂。
寫在極不起眼的地方。
奶奶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笑,“是君與爺爺送給我的。”手指,卻不經意拂過那行字。
有人一生都對她愧疚。
她永遠記得,他彌留之際,幹瘦的手指握着她的手,艱難地對她說,“小睦,對不起,這輩子,拖累了你,你辛苦了……我……我是科研人,是唯物主義者,可是……我真的……希望有來生……來生我來當你的後盾……支持你……做你喜歡做的事……我一輩子當你的觀衆……看着你在舞台上發光……爲你鼓掌……給你送花兒……”
在舞台上發光麽……
那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她自己都忘記了,他倒是一直記得,記得一輩子。
可是,哪裏來的來生呢?
也有人問過她:後悔麽?跟着他來到這裏,從此掐斷夢想,再與舞台無緣,一輩子的身份隻剩某人妻、某某媽媽、某某奶奶?
後悔?當然是沒有的。
人之一生,取舍二字而已。
有舍,必然有得。
隻是……
“喜歡聽的話,奶奶下回再拉給你聽。”奶奶笑着摸摸景書的頭發,想了想,又補充,“其實君與的琴也拉得很好。”
“我知道呀!我看到他好多獎杯!”景書撐着下巴歎息,“難怪我媽總希望我成爲彈鋼琴跳芭蕾的淑女,奶奶,你們這樣的,真美!哪怕上了年紀,還這麽優雅!”
奶奶笑着點點她額頭,“胡說,我們小書也美得很!天生萬物,萬物各自有不同的美,誰規定美是什麽樣子?”
“話雖這麽說……”景書歎了口氣,“我媽不這樣看啊!别人家小孩得了獎狀,貼得家裏滿牆都是,恨不能貼大門上展覽,我媽……說起來,我媽跟賀律師是一挂的,恨不得把我的獎狀都捂起來不讓人看見。”
“這是爲啥啊?”奶奶聽着都笑了。
“她覺得丢人啊!别人的獎狀都高大上的,就我除了武術獎杯就沒别的,哦,幼兒園還有……”景書說到這裏閉嘴了。
“幼兒園拿了什麽?”奶奶看着景書的樣子,隻覺得可愛。
景書長籲短歎的,嘟哝,“别提了,爲了幼兒園那幾年的獎狀,我可吃盡苦頭了!”
奶奶愈加好奇了,問,“到底是什麽獎狀?”
“好好吃飯獎……”
奶奶看了看門口,忍笑,“這獎怎麽能讓你吃盡苦頭啊?”
“嗐!我小時候和别的小朋友不太一樣,别的小朋吃起飯來那叫一個發愁,老師愁,爸媽愁,爺爺奶奶跟愁,我活動量大嘛,愛吃飯,根本不用勸,自己哼哧哼哧能扒兩碗,我那會兒體型還有點圓,是個小胖墩,我媽一看那獎狀,氣得讓我減肥,控制我飯量,那能控制的嗎?在家不讓吃,我在幼兒園吃得更多了,然後就惡性循環了,就吃飯這事兒,我在幼兒園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這獎狀可不就年年落我家了嗎?别的小朋友家長跟我媽說,讓我媽多交一份夥食費,我把别人家孩子的飯都給吃了,把我媽給氣得。”
奶奶聽了笑得合不攏嘴。
景書不樂意了,“奶奶,您也笑我?”
“不是不是,奶奶沒有笑你,奶奶隻是覺得,這麽可愛的小朋友怎麽不投生在我家呢?不像我家孫子,從小呆闆無趣,枯燥得很!”奶奶說着,繼續朝門口看了一眼。
景書背對着門房間門,什麽也不知道,忙辯解,“怎麽會啊奶奶,賀律師那是品德端正,乖巧懂事,是好孩子模範呢,不像我,成天闖禍,讓人頭疼。”
“是麽?”奶奶笑着反問。
“是的是的是的!真的是的!”
奶奶笑而不語,門口的人影卻悄然退開。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在外面餐廳裏說,“出來吃東西。”
“咦,賀律師回來了?”景書站起身,“走,奶奶,我們看賀律師買了什麽。”
餐廳裏,賀君與買了兔頭、牛肉等,已經裝在盤子裏了。
奶奶坐下來先招呼景書吃,而後瞟一眼孫子,“喲,你居然還懂得往家帶東西了?”話中有話。
都是機靈人兒,賀君與還能不知道奶奶啥意思?
他幹脆給挑明了,“是啊,這不有個好好吃飯得獎的嗎?”
“咳咳咳……”景書正吃了塊麻辣牛肉,頓時給辣椒嗆着了,嗆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指着賀君與,“你……你怎麽……你……”
好不容易喘過來,“奶奶,他偷聽我們說話了!完了完了,我辛辛苦苦維持的人設啊!”
賀君與都笑了,“你維持你什麽人設了?”
“我……”景書破罐子破摔了,“算了算了,還好不是外人……”
這話聽着,賀君與臉上的笑容都多維持了一秒,下一瞬,就聽景書道,“不過,奶奶,賀律師,你們一定要替我保密,特别是我媽下回給我介紹對象的時候,這個秘密要傳出去了,我媽會殺了我的!”
“好好好,保密。”奶奶笑眯眯地答應着,目光卻去看自己孫子,眼見她孫子的臉色就不那麽好看了。
賀君與忽的一手兔頭,一手牛肉,瞬間就将盤子撤了,“也對,那就減減飯量吧,别吃了!”
筷子伸出去一半的景書:????賀律師這是咋了啊?賀律師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