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多了,還是這樣秋風蕭瑟的夜裏,車燈照處,一個人也沒有,隻有風卷過樹梢,黃葉紛紛灑落,還有暗幽幽白兮兮的路燈,黯淡的一朵,孤冷地點在黑暗裏。
駛過吉祥胡同路口,準備開往停車場,黑暗中卻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他徑直往前開,沒關注會是誰,但那人卻認出了他的車,沖着他揮手。
他借着車燈的亮光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吳蘭。
景書已經跟吳蘭說了去他家住家打掃的事,今天應該是吳蘭第一天去他家裏,這麽晚找來胡同,是有什麽事?
他的車停在了吳蘭身邊,打開車窗。
吳蘭穿着件黑色舊棉襖,圍着根起滿球的圍巾,站在車外,顯然有話跟他說。
半晌,卻從口袋裏掏出鑰匙來,遞給他。
這是他家的鑰匙,現在用一根粗粗的紅繩系了。
“賀律師。”吳蘭笑着說,“昨晚小書給我打電話,說有個活給我,讓我給人清潔,還有地方住,把我高興得,今早我就來領活了,可是啊,我去了才知道,那不是屬于我的活兒。”
賀君與看着遞到他面前的鑰匙,一時怔然。
“賀律師,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看着我拖着大的帶着小的可憐,給我一個落腳處,一個輕松活兒,但人這一輩子這麽長,哪能一直活在别人的同情裏呢?我自己立不起來,别人給我再多的同情也是不行的,我前半生懦弱了幾十年了,總得強一回,學着自己站起來,也強給小圓子看看,隻要自己肯争氣,就能不靠任何人在這個社會站得穩穩當當。”
“賀律師,謝謝你,也幫我謝謝小書,我現在啊,雖然過得窘迫,但勉勉強強還是找到了落腳處的,也有工作,我都計劃好了,等熬過了這陣子,我就能漸漸攢些錢的,以後的日子會好起來的,你們不用擔心。還有啊,賀律師你記得改你家門鎖密碼,我先走了,很抱歉這麽晚來打擾你們。”
賀君與沒有接鑰匙,但吳蘭将鑰匙挂在了他手腕上。
賀君與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但看着那條紅繩,卻問,“小圓子……現在怎麽樣?”
“挺好的,沒心沒肺的丫頭,開開心心吃飯上學。”
賀君與點點頭,他在吳蘭的眼睛裏看到了滿足和安甯,和當日吳勇來19号院鬧時的無措和害怕截然不同。
“賀律師,再見。”
吳蘭的身影漸漸融入夜色裏,也許,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回吉祥胡同,但如她所說,隻要自己肯争氣,就能站得穩穩當當,日子就會好起來。
其實他還想問,吳老太太怎麽樣了。但他沒開口,無論吳老太太是怎樣的人,對吳蘭如何,吳蘭這樣的性格,都不會撇下老太太不管,那是她的媽媽,作爲女兒的責任将背負在她身上,直到最後。
車燈熄滅,周遭一片黑暗,他忽然想起那一幕,女孩兒捂住他眼睛,留給他一片黑暗,而後松開手指,光照進來。
她說:隻要有一點亮光,它就能把黑夜燙穿,就能照亮整個世界。
他幾輩子的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做錯了——他不該把銅鍋店弄沒了。
她給的餐盒還有餘溫,他打開來,黑暗中聞到烤雞的香味。
她的廚藝總被大家嫌棄,她好像也有不給别人做吃食的自覺,隻在他這裏,她有勇氣送上食物來。
不知,這是否也算一份獨一?
雞肉果然沒有他不喜歡的任何調料,刷了蜂蜜,鹹鮮微甜,但,是烤得太柴了嗎?爲什麽梗在喉裏難以咽下去?用力吞下之後,卻梗在了心裏,發漲,發疼。
賀君與,行了,這樣挺好的,别忘了,你隻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而傻乎乎的黃大顯,如果這次真的有一個人能陪他,他就不會孤單了,不用再跟他說:哥,從此隻有我們倆相依爲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