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書走在他身邊。
深秋時節,夜風清冷,胡同口寥寥無人,連空氣似乎都配合着這寥冷若有若無地滲着些許樹葉零落的味道,那是一種幹枯的、蕭瑟的、空曠的味道,好像這個世界熙熙的動靜都被抽空了。
這是賀君與喜歡的味道。
幹淨,肅冷。
但景書不是,景書經過巷口的銅鍋羊肉店,看了眼黑漆漆的窗戶和緊閉的大門,嘀咕,“真是奇了怪了,這鍋子店關了門,覺得胡同裏都冷了不少,以往哪怕冬天晚上回來,看着店裏燈火通明、鍋子熱氣騰騰的,心裏都是暖和的。”
賀君與:……
賀君與還能說什麽?
隻能啥都不說。
“對了,賀律師,你還記得小圓子一家嗎?也不知道她們怎樣了,有沒有找到住的地方。”景書歎道。
賀君與隻知道吳勇那一部分。
吳勇被批捕,痛哭流涕,說後悔,說他真的不是有心的,他不是畜生,不可能對爹下手。
賀君與信,吳勇是不是畜生他也不評價,過失還是故意,歸于法律,但在人心與人性這個層面,隻能說,私欲是造成這個結果的根源。
景書的歎息聲,像秋夜裏平地而起的一陣風,将空氣裏樹葉零落的味道吹散。他和她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小胡同裏踩出的節奏漸漸充盈着被空曠蕭瑟的時空。
“我有一套房子……”賀君與終于開了口,“空置着,想要找個人維護,每天打掃。”
景書眼睛一亮,“那可以住進去嗎?”
“可以!就是要人進去住,你也知道,房子長期空置不好。”
景書點點頭,這個她懂,聽長輩說過,但這個工作對吳蘭來說簡直是及時雨有沒有?她還是有點顧慮的,她知道賀君與不喜歡吳奶奶,而且很不喜歡。
“賀律師……”她躊躇着,“我覺得這個工作吳蘭很适合,她做事認真,人也老實,就是……就是……她現在上哪都得帶着吳奶奶……”
這就是賀君與覺得不可理喻的地方,因爲是父母子女,因爲這個莫名其妙的血緣關系,不管對方做了什麽,都是一句“到底是你父母”或者“到底是你孩子”就能磨平一切。
不過,雖然這句話在他這裏行不通,但他也不會多管閑事幹涉别人,他隻認委托合同。
可是,他此時此刻又在幹什麽呢?
他有些煩躁,他真是瘋了。他一個邊界感極強的人,那套屬于他自己空間的房子除了黃大顯和姥姥,以及一個用了多年的鍾點工,連他爹媽都進不去的地方,他居然允許一個髒婆子住進去。
他現在就有點後悔了。
所以說人真的不能沖動。
但話已經說出去了怎麽辦呢?
算了算了……
反正他指不定哪天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到時候這裏所有的人他都不會再遇見,包括糟心的吳家,也包括景家……
他心裏忽然難受起來。
這種難受很陌生,像被一隻手揪住了胸口。
可是那又怎樣,反正最後的結局終究會是這樣的——這個世界的一切煙消雲散,就像一場夢,夢醒後他将面對一個新的時空,遇見新的人,除了他自己家人,其餘全都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