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弘道将杯子放回到尹志宏手中的托盤上,須臾間,神色已然恢複了平靜,“我這怎麽能算傷心事,頂多是遭人算計,落了病根。倒是你,妻離子散之後,着實郁郁寡歡了好一陣子。”
妻離子散四個字,被他加重了語氣。
黎俏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蕭弘道,總覺得他的表現很不尋常。
明明恨意深沉,又詭異地克制着情緒。
類似......刻意爲之。
以商縱海和蕭弘道的城府,想要控制好情緒,對他們而言易如反掌。
斷不可能因爲幾句話就露出馬腳。
這邊,黎俏還在細細揣摩,而後花園的入口,正好有兩人結伴而來。
明岱蘭看着身畔的皇家騎士面露疑惑,“他不是說不來了?”
騎士不敢多言,隻朝着前方攤手,“回夫人,屬下也不太清楚,但先生确實來了。”
明岱蘭不耐地抿了抿唇,心知問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索性加快了腳步。
這群皇家騎士都是蕭弘道千挑萬選的心腹,就算逼問也無用。
......
約莫過了三分鍾,尹志宏再度從佛塔走出來,手裏多了盤白玉糕點。
蕭弘道呷了口茶,“師弟,你我的恩怨沒必要牽連旁人,不如你讓人放了蕭葉岩,而我......也放過你家丫頭的老師,意下如何?”
這時,商縱海端着水杯遞給黎俏,不溫不火地道:“你連親兒子都不顧,一顆棋子反倒舍不得了?”
“既然是棋子,自然還有用。”
商縱海示意黎俏喝茶,随即挪回視線睇着對面,“技不如人就要接受現實,哪有置換人命的道理。”
蕭弘道壓着唇角頗爲高深地看向了黎俏,“小姑娘,你有什麽感想?”
“爸說的對。”黎俏站在商縱海身側從善如流地說道。
蕭弘道似是失望地歎了口氣,“看來我高估了那幾個老頭子對你的重要性,倒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黎俏面不改色,語氣很淡定,“您随意。”
商縱海泰然自若,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有蕭葉岩和蕭葉檸給他們陪葬,也不算太委屈。”
黎俏目光微灼,唇角翹了翹,“爸說的在理。”
蕭弘道看着宛如唱雙簧的二人,目光悠然地落在了黎俏的背後。
緊接着,明岱蘭難以置信的聲音響起,“商縱海,你剛才說什麽?”
黎俏垂眸,心中霎時了然。
蕭弘道還真是用心良苦。
看似鬥嘴,實則别有用意。
明岱蘭的出現,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她親耳聽到了那句‘蕭葉岩和蕭葉檸給他們陪葬’,身爲人母的護犢心理再次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這一瞬,黎俏突然有些同情她。
既可悲,又可憐,更可恨。
明岱蘭疾步來到商縱海的身邊,噙着愠色和緊張,“檸檸......”
“還沒死。”商縱海擡起眼皮,“你倒是來得巧,總能聽到重點。”
但凡明岱蘭有點理智,也不會錯過商縱海這句意有所指的提醒。
可惜,她最大的弊病和弱點就是太相信巧合。
明岱蘭雙手繃在身側,再華麗的服飾和妝容也掩不住她眉眼的憔悴和老态,“商縱海,檸檸隻是個孩子,你到底要幹什麽?”
“蕭夫人,十一年前的少衍,也是個孩子。”這話是黎俏說的。
明岱蘭怒目卻啞然,她連忙看向蕭弘道,蠕動着嘴角,似乎想說些什麽。
然而——
“看我做什麽,抓了你女兒的,是你前夫。”蕭弘道惬意地呷茶,‘你女兒’三個字,透出一絲泾渭分明的疏離。
明岱蘭呼吸急促,出離憤怒的她,難以自持地揮手打掉了蕭弘道手中的茶杯,“蕭弘道,你說的是人話嗎?檸檸也是你女兒。”
紫砂杯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四分五裂的茶杯仿佛預示了什麽。
蕭弘道拿起桌邊的毛巾擦了擦手,斜睨着明岱蘭,語出驚人,“你算計小岩的時候,怎麽不想想他也叫了你很多年的母親。”
明岱蘭慌了神,如遭雷擊。
他知道,他竟然什麽都知道。
蕭弘道順勢擦了擦袖口上的茶漬,口吻輕松地調侃道:“師弟,見笑了。不過事實證明,你選女人的眼光确實不怎麽樣。”
明岱蘭這輩子都想到,現任會當着前任公然诋毀她。
而且,毫不心軟,下嘴無情。
明岱蘭怔怔地站在原地,怒目而視,“蕭!弘!道!”
“行了。”蕭弘道耐心告罄,蹙起眉,一臉的厭煩,“在我面前演戲這麽久,還不夠嗎?”
蕭弘道皺起的眉心,使得那道略顯陰郁的懸針紋極其顯眼。
反觀商縱海和黎俏,二人的表情出奇相似,皆是平靜淡漠地望着這一幕。
這時,明岱蘭身體打晃,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有所行動。
她一把揪住蕭弘道的衣領,咬牙切齒,“你不是人,都是你,害了我兒子,現在連檸檸也不放過......”
蕭弘道低眸看着她的動作,慢條斯理地捏住她的手腕,随手一揮,輕而易舉就卸下了她的動作。
常年養尊處優的明岱蘭,來不及反應就連連後退。
地面是青磚小路,她穿着高跟鞋,一腳踩到磚縫裏,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明岱蘭的發髻散了,裙擺染塵,目光呆滞又茫然。
短短幾秒,耳邊再次響起蕭弘道冷漠無情地諷刺:“你啊,是非不分,又沒有自知之明,就算還有些用處,現在也一文不值了。”
明岱蘭狼狽不堪,隻覺得一陣陣血氣上湧,眼前發黑。
她被無數人愛戴,享受着至高的榮譽,從來沒有人敢對她出言不遜。
蕭弘道說她一文不值,商縱海在冷眼旁觀。
爲什麽她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明岱蘭神情恍惚,又氣又怒,眨眼間便淚流滿面。
她目光僵硬地望着蕭弘道,啞聲低吼,“虎毒不食子,你連畜生都不如!”
“說起這個,你也不遑多讓。”蕭弘道再次端起茶杯呷茶,用最輕緩的語調說着最誅心的話,“商少衍被你荼毒十來年,你若真愧疚,怎麽不以死謝罪?阿蘭啊,你總是這麽天真,竟然還妄想讓自己的兒子世襲公爵,你不想想,他,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