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分鍾,現場的所有人都撤出了大堂。
屠安良站在台階上,以一種非常貪戀的目光環視着夜店裏的一景一物。
最後他彎腰撐着樓梯欄杆,低下頭兀自開始發笑。
隻是,那笑聲沙啞又充滿了苦澀。
人生啊,真苦。
這天晚上之後,雅典娜不夜城宣布關門停業。
三天後,不夜城這棟樓挂牌出售,此後的許多年,整座南洋城再也沒有人看見過屠安良的身影。
回程的路上,黎俏坐在車廂裏,很久都沒有說話。
坐在她身邊的商郁也同樣望着窗外,沉邃的眸暗影重重,墨如深海。
一排車隊從老城區的主路飛馳而過,黎俏側頭靠着椅背,目光卻沒有對焦。
她原本沒想真正幫助屠安良,即便現在說起來,她也不算是幫了他。
畢竟,讓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洋人從此離開這片土地,這樣的安排其實非常殘忍。
可是,他不走,又能如何?
南洋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
屠安良并不是個大奸大惡之人,前首富屠家的出身,他從小就接受過非常良好的家族教育。
隻是家道中落,又遭遇了太多的不公,才會變成了今天這幅地痞模樣。
黎俏也從沒想過,人人尊敬的金牌入殓師仲九公,當年爲了家族利益,會把自己十幾歲的親生兒子送給了利益夥伴做了禁.脔。
那時候,屠家本身大勢已去,或許他還想着力挽狂瀾,才會做出這樣泯滅人性的事。
黎俏突然有些明白,九公爲什麽會選擇當入殓師了。
和她一樣,他也在贖罪,也在積德。
大概内心深處沒辦法坦蕩地接受來自世人的尊敬和贊譽,唯有面對故去的逝者才能找到一絲心靈的安甯。
難怪,屠安良會毫不手軟地斷掉他的手腕,可九公還是不忍苛責,甚至請求她放過屠安良一次。
這樣的父子恩怨,她确實不能插手,也沒辦法插手。
誰都不是屠安良,沒有遭受過他的苦,就沒資格勸他善良。
這個世界看起來總是美好而生動的,隻是人間疾苦,大多都深埋在肉眼看不見的角落裏野蠻生長。
……
皇家酒店,黎俏一路跟着商郁去了昨天的套房。
賀琛等人則回了之前聚餐的包廂,并讓人重新上菜。
先前他們聚餐聚到一半,流雲突然進來對少衍耳語了幾句,也不知說了什麽,少衍一把甩開筷子大步流星就往外走去。
當時他的臉色極其難看,從餐廳走到停車場的一小段距離,又從公館調派了不少人,一同趕往城南不夜城。
賀琛等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問了才知道是黎俏出了車禍,當下也紛紛撂下筷子跟了出去。
此刻,秋桓從桌上拿了根煙,丢到嘴裏點燃,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口氣,“幸好黎俏今晚沒出事。”
他知道黎俏的能耐,但是面對被逼急了的屠安良,誰也不敢保證他會做什麽事。
賀琛也拿着煙咬在嘴角,卻沒有點燃,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什麽。
城北顧瑾坐在他對面,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她是不是對屠安良說了什麽?我看剛才屠安良的表現,好像不太正常。”
話落,桌前的幾人全都向他投來視線。
顧瑾掃了一圈,探手,“幹嘛這麽看我?難道你們沒發現屠安良今晚很不對勁?”
……
樓上套房,黎俏坐在窗邊的沙發,低頭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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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從下車到進門,她是被商郁拽着手腕走上來的。
他似乎生氣了,攥着她的力道特别大。
黎俏看了眼被他放在桌上的手機,拿起解鎖,才注意到有十多通未接電話的提醒,有商郁,也有其他三助手的。
她瞳孔一緊,不免心虛地睨向了身側的男人。
撞車後她沒注意到手機,緩過神就直接下了車。
而剛才回程的路上,商郁一句話都沒說。
估計這次氣大發了,畢竟是車禍。
黎俏搓了搓腦門,沒什麽痛感,但似乎腫了一小塊,可能是之前撞車的時候,被安全氣囊碰到了。
她抿了下嘴角,把手機重新放到桌上,看着男人緊繃的側臉,清了清嗓子,“你怎麽不說話?”
這時,男人薄唇動了動,依舊沒開口,他姿态僵硬地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夾在指尖。
然而,下一瞬……那根香煙突然從中間斷掉了。
黎俏蹙眉看着掉在地上的半根煙,視線回落到商郁的手上,這才發現他襯衫下的肌肉似乎處于一種非常緊繃的狀态,以至于香煙不堪受力的被他折斷了。
她目光微沉,直接站起身走到男人跟前,手指落在他上臂捏了捏,果然發覺他的肌肉非常緊繃僵硬。
“你怎麽了……”黎俏上下輕撫男人的臂膀,企圖讓他的肢體放松。
話音落定,她的手腕被男人一把捏住。
商郁似乎無法控制力道,呼吸又粗又沉,連帶着僵硬的肌肉都開始顫抖,聲音沙啞的幾乎聽不出他原本的音色,“是不是一定要我把你鎖起來,才能不再受傷?”
黎俏沒時間感受自己手腕上的疼,反而定睛看着男人逐漸暗紅且布滿掙紮的眸子。
他好像陷入到某種思維裏無法自拔,并且正在極端的隐忍克制。
“你告訴我,是不是?”他拽了下她的手腕,似乎非常執着于這個問題。
電光火石,黎俏腦海中掠過曾經看過的某些典型病例特征。
他的偏執症……好像出現了。
黎俏心下一緊,什麽都沒說,順勢坐進男人的懷裏,直接抱着他的脖子,耐心地說道:“我沒有受傷,一點都沒有。”
這種精神層面的人格障礙,會在病發的那一刻敏感、易怒,并且會深陷到自己的主觀意識裏無法自控。
可是很明顯,商郁還在極力克制這種極端不良情緒的影響。
黎俏還沒有對這方面的病症深入了解過,但商郁此刻的表現,和她曾經看過的臨床病例特征非常接近。
她坐在男人懷裏,摟着他的脖子,左手一點點撫着他的脊背。
右手腕依舊被他捏着,且力道絲毫沒有放松。
“你受傷了。”男人在她耳邊啞聲陳述,阖眸的刹那,喉結滑動的頻率更是毫無節奏可言。
如果今天找不到黎俏,或者她出了嚴重的車禍——
他可能會殺了秋桓,會殺了仲九公,會殺了屠安良,更會殺了和這件事相關的每一個人。
這是他在趕去城南的路上,就準備部署的安排。
因爲這些災難,全是因他們而起。
黎俏緊緊抱着商郁,臉頰貼着男人緊繃的側臉,感受到他的身體有少許松弛的迹象,又在他的俊臉上親了親,“我當時撞完車忘了拿手機,下次不會了。你别擔心,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