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下
一對夫妻領着一個瘦小的男孩，三人神情麻木，猶若是喪屍走肉。此時靜靜的站在荒林内。
對面，亦是一對夫妻，以及一個八九歲，渾身髒兮兮，分辨不出男女的孩子。
目光一轉，六個人分成兩夥。
兩個婦人領着一個孩子，去了遠處密林。場中隻留下兩個漢子，以及一個孩童。
走到沒人地方，婦人看着自家腳下的娃娃，開口道了句：
“三，去跟這位阿姨走吧，這位阿姨會給你飯吃的。”其中一個婦人聲音沙啞的道了句。
“娘，我舍不得你們，我不要走！”‘三’此時面色惶恐，死死的抱住女子的褲腳。
“聽話！等你吃飽了，娘再去接你。”婦人蹲下身子，撫摸着娃娃的腦袋，眼眶紅潤有淚水流淌而出。
男子處
“娃，我爲你找了個好人家，跟着這位大叔，以後不會被餓死，你跟這位大叔走吧。”對面男子看向了自家腳下的小娃娃。
女娃娃眼神裏滿是惶恐。
“跟着這位叔叔走，你就再也不用吃苦了！天天饅頭，頓頓吃粥！”
漢子又是一陣好言哄騙，然後那娃娃才将信将疑的跟着漢子遠去。
交換完畢，各自領着一個孩童遠去。
三一雙眼睛機靈的左右打量，走了半個時辰後，忽然路遇一個山澗，然後猛然掙脫婦人的手，向着那山澗滾了下去。
“不好！這小崽子要跑！”
“快抓住他！不要叫他跑了！他要是跑了，咱們都得餓死！”
……
那三一路狂奔，七繞八繞，竟然在山林中避開夫婦抓捕，一愣在叢林中奔走着。
一路疾馳，遙遙便看到了自家的父母，領着那小女孩遠去，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
“娘！你們不要抛下我！”
“三！！！”婦人聞言目光中滿是驚喜的轉過身，看着那跑來的黑瘦人影，連忙的迎了上前，然後将人影一把抱在懷中。
蘇東來手中搖動着蒲扇，一路徑直向着山下走去，卻見終南山内的綠植，此時已經盡數化作了百姓的腹中餐。
在那山坳、絕壁之上，有百姓手中拿着鐵鏟鋤頭，髒兮兮的像是一個土狗一樣，挖掘着什麽東西。
在那懸崖峭壁上，一隻瘦小的猴子，在峭壁上小心翼翼的向着一顆懸挂在斷崖處的松樹走去。
“就連猴子都開始冒險攀爬懸崖峭壁了嗎？”蘇東來看着那懸崖天險，眼神裏露出一抹詫異。
那峭壁甚是兇險，根本就沒有小路，就算是那猴子，也要小心翼翼的攀登。
稍有一步之差，便是粉身碎骨跌入深淵的下場。
在那猴子不遠處的石台上，一群難民猶若是蝗蟲過境，挖掘着一切可見的綠色。
蘇東來看了一眼那石台上的難民，正要轉身往回走，卻忽然隻聽那峭壁天險處傳來一道狂喜之色：
“娘！娘！我挖到了！我摘到松子了！我摘到松子了！”
蘇東來被那喜悅之色吸引，腳步一頓轉身望去，卻見那有些幹枯的松樹上，此時騎着一個‘猴子’。
松樹下便是萬丈深淵。
那哪裏是什麽猴子？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此時蓬頭垢面的騎在挂在峭壁上的幹枯松樹上，手中摘取着松子，眼神裏露出狂喜之色。
“那小子，你快下來！崖壁上危險。”蘇東來看着在崖壁上攀爬的瘦小人影，不由得一愣，随即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小男孩卻是不理，直接伸出手去，摘取樹上的松塔，然後塞入懷中的包裹裏。
“你小心點！那松樹缺了水分，可萬千莫要将松枝踩斷了。”蘇東來在山下看的膽戰心驚，眼神裏露出一抹不擔憂。
在台下，蘇東來不遠處的山頭石台上，一對中年夫妻看着采摘松塔的‘小猴子’，俱都是呼吸急促，也不說話了，隻是雙手緊緊的攥在一起，不敢開口發一言，免得驚動了那挂在枯枝上的少年。
那瘦小人影很快就采了一包裹的松子，然後将包裹挂在了背後，小心翼翼的順着樹幹，向着峭壁處爬去。
“小子，你那包裹太礙事，你将包裹扔掉，好好的爬回來，我給你兩個饅頭，如何？”蘇東來看着那在枯枝上爬行的少年，隻驚得雙腿發軟。
尤其是那包裹來回晃悠，影響着少年的平衡，看起來更是恐怖。叫人生怕那包裹的擺動幅度大一點，就将人給‘扯’下去。
那少年聞言轉過頭來看了蘇東來一眼，蓬頭垢面髒兮兮的臉上此時滿是收獲喜悅的笑容，少年骨瘦如柴，但一雙眼睛卻閃閃發亮，充滿了喜悅與生的希望。
“道士哥哥，謝謝你了。隻是終南山中的糧食，卻也有沒有了，若全都給了我們，你們怎麽活下去？”少年說罷轉過身去，小心翼翼的自那枯樹上爬起，然後雙手扣住淺淺的石壁，小心翼翼的在懸崖上攀登。
“小子，你扔了那包裹，我必定不會讓你餓死。”蘇東來看着少年背後那大大的包裹，眼神裏露出一抹焦躁，恨不能上前取而代之。
少年沒有說話，隻是轉過身去，小心翼翼的在懸崖峭壁上爬行。
包裹來回搖擺，不斷晃動着少年的身子，叫蘇東來看的更是心驚膽顫。
伴随着少年的動作，那包裹不斷來回起伏。
“你們快叫他回來！叫他将包裹扔掉，我給你們吃的。”蘇東來道了句。
對面石台上，那夫妻沒有理會蘇東來的話，隻是一雙麻木的眼睛看着石台，眼神中露出一抹希翼。
少年一步一步、一點一點的在峭壁上挪動，腳掌不斷在石頭上來回試探。
隻是那一包松塔，雖然不過十幾斤，但對于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尤其是挂在懸崖上的少年來說，還是有些太沉了。
陽光毒辣，少年身軀泛紅，一顆顆汗珠、油脂開始冒出，豆大的汗珠順着脊背留下，在峭壁上留下一個個人形的印子，那一道道印子在陽光下卻又不多時便蒸發掉。
蘇東來被陽光刺的面頰生疼，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扶住身邊石壁，卻見石壁内傳來一股灼灼之氣，疼的他下意識收回了手。
蘇東來再看向那石壁上被烈日灼燒的少年，眼神裏滿是不敢置信之色，目光中充滿了駭然。
這般熱度，不比那鐵闆鱿魚差，他是怎麽忍下來的？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少年動作越來越慢，他的身軀不知何時開始抖動。
然後，他停在了山崖峭壁的中央，動也不動的背對着衆人站在那裏。
忽然少年轉過頭，一雙眼睛看向了那石台上的男女：“爹！娘！我不行了！”
聲音平靜，沒有絲毫畏懼，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少年人該有的模樣。
聲音平靜，沒有絲毫的起伏。
“三！你堅持住！”
石台上的夫妻終于繃不住了，此時凄厲開口，聲音中滿是惶然。
“道士哥哥，謝謝你！”少年轉過頭看向蘇東來，眼神中滿是無盡的平靜，那是一種漠視死亡的平靜。
“扔了那包松塔！扔了那包松塔，你還有機會！你還有機會！”蘇東來高聲呼喊，一顆心緊緊的提起。
“我早就活夠了！整日裏活在這煉獄之中，倒不如趁早死去。”少年幽幽一歎，一雙眼睛看着那石胎上的夫妻，慢慢的伸出一隻手掌，将背後的包裹解開，拿在了手中。
“扔掉包裹！扔掉包裹你就能活下來！”蘇東來見到少年解開包裹，眼神裏充滿了喜色。
“爹！娘！我給你們采來松子，你們就不會将我換走吃掉了，是不是！”少年看着石台上的夫妻，聲音裏終于露出了一抹起伏。
蘇東來一愣。
“你們要将我換走，給他們吃掉是不是？我爲你們采來松子，你們就不換走我了是不是？”少年一雙眼睛看着那石台上的夫妻。
夫妻二人眼淚流下，聲音哽咽說不出話。
“我不要被換走！我不要被換走！”
說完話少年縱身一躍，手中包裹飛出。
“不要！！！”
在蘇東來呲目欲裂的目光中，那少年縱身而起，雙腿一瞪，靠近那石台，然後手中包裹甩了出去，自己卻墜入了深邃的山澗之中。
“三！！！”
中年夫妻一聲凄厲的吼叫，趴在石台處對着山澗狂吼：
“我們錯了！你快回來吧！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将你換走了！”
“我們錯了！你快回來啊！”
夫婦二人在哭訴，蘇東來如遭雷擊，然後二話不說循着山路，向着那山澗跑了去。
然後蘇東來便在山澗下，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人影，已經不見人形。
唯有那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此時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藍天，目光清澈依舊。
“這……這……這……爲什麽啊？爲什麽啊？”蘇東來看着地上的肉泥，眼神裏滿是不敢置信。
他就算在這個世界生活在如何貧苦，也萬萬想不到，有人竟然會爲了幾個松子，活活的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爲什麽啊！”蘇東來不斷的重複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