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應該快到了吧?”
“我寫!”
識時務者爲俊傑,那個俊秀瘦小的少年趕忙抓起筆,寫了一份切結書,又咬破手指,按了血印,事已至此,那位裝死想要誣陷趙盼兒的客人也跟着他按了血手印,整個人如喪考妣,徹底沒了氣焰,見他們寫好了切結書,趙盼兒拿起那張紙,亮給衆茶客看了一眼說道:
“今日之事還請大家幫忙做個見證,我們半遮面茶坊完全是被誣陷的,以後要是有人再造謠我們茶坊的吃食裏有毒,還請諸位幫忙分說,小女子感激不盡!”
孫三娘,宋引章,還有銀瓶丫頭也随着趙盼兒向在場的衆人福了一下身子表示感謝,整件事情到了這裏已經非常明了,在場的茶客們紛紛應道:
“趙娘子請放心,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哪!”
這時,那袁屯田和濁石先生看向趙盼兒疑惑道:
“趙娘子,我們倆剛才沒看明白,你不是給他們喂了啞藥了嗎?”
聽到啞藥兩個字,那俊秀少年不禁豎起耳朵偷聽着,趙盼兒好笑道:
“不過是冰片加了點水,一開始有點剌嗓子,你們看看他們倆多能說現在!”
“原來如此,趙娘子可真是臨危不亂,智計百出啊!”
“不錯不錯!”
一番折騰下來,店裏的客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趙盼兒決定關店休整一天,不一刻,袁旭東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已經從蕭炎那裏知道了事情的大緻經過,還知道想要陷害趙盼兒的人就是高慧的奶娘江氏,蕭炎看見她鬼鬼祟祟地在半遮面茶坊外偷窺,事情敗露以後,又慌慌張張地逃了,蕭炎覺得江氏十分可疑,便讓人把她抓了回來。
結果,還真是她派人幹的,這件事情倒是和高慧沒有什麽直接的關系,她也什麽都不知道,隻是江氏私下調查了趙盼兒,知道她和歐陽旭曾經訂過婚約,便想要把她趕走,以免自家小姐知道了歐陽旭的這些事情傷心難過,這江氏心思狠毒,對高慧倒是真心的疼愛,高慧也拿她當自己的親人,也正因爲如此,袁旭東才暫時沒有處理掉江氏,而是讓蕭炎派人把她給關押了起來,以待他用!
袁旭東走進茶坊内,隻聽見趙盼兒道:
“看你們兩個年紀不大,就不跟你們計較了,你們快走吧,趁官兵來了之前!”
聽到趙盼兒這樣說,那年齡較大的忙不疊地爬起來先跑了,那俊秀少年稍微猶豫了一會兒,接着便默不作聲地向茶坊外走去,袁旭東看了他一眼,雖然俊秀少年衣着邋遢,臉上也抹了層黑灰,但是袁旭東隻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那少年是女扮男裝,雖衣衫褴褛,臉有菜色,但是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是怎麽也藏不住的,閱女無數的袁旭東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一個美人胚子!
“等等!”
女孩和袁旭東擦身而過,近距離看見她那雙略微有些失去光澤的眸子,還有那烏漆嘛黑的滿是傷口和老繭的雙手,袁旭東心有不忍,情不自禁地喊住了她。
如果她就這樣走出去的話,蕭炎那幫真正的莽夫絕不會像自己這般憐香惜玉,在進來之前,袁旭東已經吩咐他們把相關之人全都抓起來,審訊清楚,等有了足夠的證據後,他就可以去找高觀察算賬了,要麽就把他女兒嫁給自己,要麽就去對簿公堂,告他高家依仗着皇親國戚的身份肆意買兇陷害他人,這個老東西也不是啥好人,養的女兒卻是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袁旭東就很喜歡。
袁旭東叫住女孩,那女孩擡眸看了他一眼兇巴巴地道:
“幹嘛?”
“沒事!”
看着那虛張聲勢的女孩,袁旭東不禁笑了笑,從懷裏取出幾錠碎銀子塞到她手上,甚至将懸在自己腰間的一塊羊脂白玉也一起塞到她手上,見袁旭東給了那女孩錢,趙盼兒便将已經掏出來的碎銀子又重新收了回去,她也看出來了那“少年”是女扮男裝。
這時,袁旭東看向那小姑娘聲音溫和道:
“女孩子手上不能留疤,自己去買點金瘡藥,要是碰到有人想欺負你的話,你就把這塊羊脂玉拿給他看,走吧!”
那女孩深深地看了袁旭東一眼,似乎是想要記住他的樣子,她的家鄉遭了天災,全家人都死了,就她一個人跟着流民輾轉來了東京,平日裏都是女扮男裝,靠在碼頭給人卸貨爲生,還從來沒有人這麽關心過她,看着錦衣華服的袁旭東,尤其是他那雙白淨的手,再看看自己那雙烏漆嘛黑的滿是傷口和老繭的手,她不由地有些自慚形穢,悄悄地把手縮進了袖子裏,呆呆地點了點頭,這時,門外有官差吵吵嚷嚷的闖了進來,那女孩最後看了一眼袁旭東,接着便轉身跑了出去。
兩個嫌犯都放跑了,那些官差自然是白跑了一趟,趙盼兒請他們進店來喝杯茶,又一人送了一盒糕點,讓他們以後多多幫忙關照一下茶坊附近的治安,等這些官差高高興興地打道回府後,趙盼兒不禁白了袁旭東一眼嗔道:
“你倒是會憐香惜玉,那塊羊脂玉佩少說也值個兩百餘貫錢,就這麽平白無故的送給她了?”
“哪有那麽多啊?”
袁旭東幹笑了兩聲,看着面色不愉的趙盼兒,他趕緊轉移話題道:
“事情我都調查清楚了,是高慧的奶娘江氏派人陷害你們的,她原本一直在外頭等着想要看你們的笑話,後來發現不對就想要逃跑,被蕭炎他們給抓了回來,這件事完全是她個人的主意,和高家并沒有直接的關系,你們打算怎麽做?”
“是高慧的奶娘?”
趙盼兒眉頭微皺,看來還真被那個小姑娘給說對了,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奶娘,也不知道那麽機靈的小姑娘怎麽會淪落至此,要是遇到了壞人怎麽辦?
想到壞人,趙盼兒不由地看了袁旭東一眼,這個壞家夥送了她一塊羊脂白玉,該不會是起了什麽壞心思吧?
一想到那女孩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的樣子,她就不由地搖了搖頭,袁旭東再貪戀女色,可總不至于對一個長期營養不良的小丫頭片子感興趣吧?
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宋引章,孫三娘,張好好,又或者是銀瓶那丫頭,或是張好好帶過來的那一群小丫頭,無一不是美嬌娘,又或是美人胚子,這壞家夥雖然貪吃了一點,但是胃口也挑得很,應該不會饑不擇食才對,心裏這樣想着,趙盼兒便放心下來,隻當袁旭東是突然發了善心,對那可憐的小女孩起了憐憫之心,事實倒也确實是如此,袁旭東隻是一時可憐那小姑娘,心裏并沒有真的打算要對她做些什麽事。
和趙盼兒等人商議了一番,因爲這件事情确實是那江氏個人所爲,與高慧,與高家都沒有什麽直接的關系,就算是鬧到了官府,最多也就讓那江氏受到懲罰,高家的名聲受損,其餘就沒有了。
也正因爲如此,趙盼兒等人便将這件麻煩事交給了袁旭東來處理,隻要以後不會有人再來搗亂,那江氏怎麽樣她們也無所謂,畢竟她是高慧的奶娘,打狗還要看主人,袁旭東欣然接受,他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将高慧給收入房中,沒想到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那江氏還真不愧是高慧的好奶娘,這不就是幫她找到了自己這麽個如意郎君嗎?
袁旭東離開了半遮面茶坊,從蕭炎那兒得到了更爲詳細的切結書,從高慧的奶娘江氏,到碼頭的勞工頭子,還有那個裝死訛人的地痞流氓都有,他讓人把這些切結書全都抄錄了一份,然後連同高慧的奶娘江氏一同送給了高觀察,袁旭東還親自書信一份,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遺憾和抗議,信裏一個字都沒有提到高慧。
不過,袁旭東相信高慧肯定會親自出來找自己,因爲那些切結書和人證都還在自己手裏,高鹄可以放棄江氏,高慧卻做不到,像高慧這麽傻的大家閨秀還是待在自己身邊好,要不是袁旭東的話,她肯定會被歐陽旭吃得死死的,最後害人害己,這樣來看的話,袁旭東救了她,她以身相許袁旭東,簡直天作之合,完美!
事情和袁旭東預測的差不多,等江氏回到高府,高觀察收到了那些切結書和袁旭東的信以後,簡直怒不可遏,事情雖然是江氏自作主張做的,但是外人可不會這麽想,他們隻會認爲事情就是高家吩咐江氏做的,等事情敗露了以後,高家就把江氏推出來頂罪。
高觀察這個人最看重名聲,要不然,當初他也不會讓歐陽旭自己找個由頭來退婚了,就是怕歐陽旭的醜事暴露出去,或是自家擅自悔婚讓外人看了笑話,這次也是一樣,相比将江氏送去官府,他甯願在家裏打死這個自作主張的老奴。
......
高府大院内,江氏傷痕累累地跪在地上,周圍圍了一圈的高府下人,全都禁若寒蟬,高觀察坐在椅子上冷哼一聲,面無表情地道:
“再打!”
手持皮鞭的男仆正要繼續動手,聽到消息的高慧趕忙從自己的院子中跑了過來,看着奄奄一息的奶娘,她連忙護住她,擡頭看向自己父親高觀察憤怒道:
“爹,奶娘服侍我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究竟是犯了什麽錯,你要下這麽狠的手?”
高觀察眉頭微皺,不怒自威地看了一眼跟在高慧身後的丫鬟春桃,她是江氏的親生女兒,顯然就是她去找的高慧,想要高慧來救自己的娘親,見老爺這麽地盯着自己,丫鬟春桃吓得跪在了地上,高鹄并沒有責罰她,畢竟是人之常情,大宋就是以孝治國。
這時,高慧也看了一眼春桃和自己父親,她冰雪聰明,已然知曉春桃肯定還有什麽事瞞着自己沒說,不過,奶娘她是一定要救的,她看向自己父親繼續道:
“爹,您經常不在府裏,從小是奶娘一手把我照顧長大,您要是把她打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江氏在高府待了一輩子,對高府是忠心耿耿,哪怕是快要被高鹄給打死了,她還是擡頭看向高慧虛弱地道:
“小姐,别跟主人頂嘴了,是老奴貪了府裏的錢财,該打,該打!”
“奶娘,您怎麽會,您怎麽會?”
高慧才不相信奶娘會貪墨自己的錢财,說是奶娘,其實和她的親娘也沒什麽區别,這時,江氏跪在地上看向高鹄哀求道:
“主人,老奴罪有應得,老奴罪......”
話未說完,她頭一歪就昏倒在了高慧的懷裏,見她昏迷不醒,高慧吓得哭道:
“奶娘,奶娘,你醒醒,你怎麽了,你别吓我......”
一旁的丫鬟春桃也是急得眼淚直流,可惜人微言輕,她隻能跪在地上,祈求高觀察的原諒,高觀察眼神複雜地看着江氏,最終還是歎息一聲說道:
“找個郎中來!”
“是!”
見高觀察寬宏大量,丫鬟春桃不禁給他磕了幾個頭,然後跑去昏倒在高慧懷裏的江氏身邊,哭喊着道:
“娘,娘,你醒醒!”
......
落日餘晖,在淡金色的夕陽下,趙盼兒正神色複雜地看着狼吞虎咽的“俊秀少年”,這“俊秀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上午的時候訛詐茶坊的小姑娘,看着變得更狼狽了的小姑娘,趙盼兒不禁歎了一口氣問道:
“不是給你錢去買金瘡藥了嗎?怎麽又傷成這樣了?你大哥呢?”
“他不是我大哥,隻是我同鄉,他騙了我,我就把他揍了!”
“小姑娘,力氣還挺大!”
趙盼兒笑道。
“誰是小姑娘?”
那“俊秀少年”不願意承認道。
“你是小姑娘!”
趙盼兒笑着說道。
稍微猶豫了一會兒,将孫三娘拿給她的果子吃完,那小姑娘不忿地道:
“女的就不能打人了?我還打斷了他一根肋骨呢!”
“這會打人跟我還挺像的!”
孫三娘樂道,趙盼兒也笑了笑,她看向那小姑娘笑道:
“挺厲害,那你又回來幹嘛呀?”
“你們這兒還招跑堂的嗎?這活我能幹,我不要工錢,管飯就行!”
說罷,見趙盼兒幾人面面相觑,也不說話,那小姑娘忙道:
“我葛招娣從小恩怨分明,雖然我是被人騙了才害的你們,但不管怎麽說,這事我有責任,可是我沒錢,隻能用這個法子賠你們,我以前在家鄉的鎮上當過跑堂的,店裏的活我都會幹!”
孫三娘有些喜歡這個會打人的小姑娘,便看向趙盼兒幫腔道:
“盼兒,咱們店裏确實需要添點人手!”
聞言,宋引章反對道:
“那也不能用她呀,萬一她真的往茶裏下毒怎麽辦?”
“我不會的!”
聽見宋引章反對,葛招娣急道:
“你們可以跟我簽奴契,我以後要是再使壞,要打要殺,你們随意!”
“你們可别相信她的話啊,她鬧事的時候,演得比現在還好呢!”
宋引章就覺得葛招娣來曆不明,不安好心,生怕趙盼兒和孫三娘一時心軟就收留了她,葛招娣隻能幹着急地道:
“我現在沒有演,我是真心的!”
“你手給我看看!”
趙盼兒看向葛招娣道。
看了一眼葛招娣那雙烏漆嘛黑的滿是傷口和老繭的手,趙盼兒歎息一聲問道:
“你除了揍人,手上這些傷怎麽弄的?”
“卸貨場,我一個人能扛四十斤的貨!”
給趙盼兒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葛招娣便用袖子遮掩了起來,和趙盼兒那雙纖纖玉手相比,她的手真的很難看,趙盼兒佯裝不在意地笑道:
“你叫葛招娣,那你弟弟呢?”
“我沒有弟弟,我全家都死光了!”
“那你是一個人在東京?”
“沒錯,家裏遭了天災,哪兒有活幹我就上哪兒去,人家說東京賺得多,所以我就來了!”
說到這裏,葛招娣有些得意地道:
“我不僅能養活我自己,我還攢了不少的錢呢!”
聽到葛招娣話裏的漏洞,趙盼兒好笑道:
“那你攢了不少錢,怎麽不賠給我們呀?”
“我......”
葛招娣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支吾了半晌才道:
“我本來還有點錢,我揍了人,我得賠藥錢,因爲這事,碼頭也不讓我幹活了,我做事勤快,會打算盤,我吃得還少,而且我還有把柄握在你們手裏,你用我不比用其他人強?這店裏的事這次鬧得這麽大,你們要是把我放在店裏的話,一可以顯得你們寬宏大量,二可以讓那個想要陷害你們的人有所顧忌,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
聽了葛招娣的可憐身世,宋引章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此時,趙盼兒的心裏已經有了決定,她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道:
“你這麽機靈,上哪兒幹活不行啊,爲什麽非要來我們這兒?”
“就因爲這個!”
看了趙盼兒一眼,葛招娣從自己懷裏取出袁旭東送給她的那塊羊脂玉佩,眼神清澈道:
“它救了我一命,而且我知道,它比我的命值錢,我出來幹活,就怕被人欺負,别的地方男人多,你們這兒女人多,而且你們三位主人家,一個琵琶彈得好,生意不愁,一個力氣大,潑皮不怕,一個又那麽聰明,連我的底細都能識破,跟着你們肯定能賺錢,好了,不啰嗦了,到底雇不雇我啊?一句話的事!”
趙盼兒和孫三娘,宋引章互相對望了一眼,最後說道:
“好吧,那就先試試工!”
“現在就試!”
聽見趙盼兒決定了要雇傭自己,葛招娣頓時笑逐顔開,立刻轉身就去收拾茶碗桌椅,見她手腳麻利,趙盼兒站在門口那兒掐腰笑道:
“等等,不用着急做事,我們先去買一身新衣裳,你現在這個樣子可幹不了跑堂的!”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