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衙内負着手走上前來,正欲吩咐手下的小厮動手将杜長風扔回河裏,杜長風吓得一哆嗦,趕緊抱緊木頭弱弱地道:
“我可是今科進士,你們不能以民犯官啊!”
“就你,還當官的,你蒙誰呢?”
池衙内和一衆小厮都不相信在書院裏出了名的杜瞎子還能考得上進士,正欲繼續動手,杜長風卻趕緊解釋道:
“我真是今科進士,那,那官榜還在那兒貼着呢,我,我是二甲第二十七名,我叫杜長風,你們可以去查呀!”
見杜長風言之鑿鑿的樣子,池衙内一下子愣住了,他萬萬沒想到就跟睜眼瞎似的杜長風都能考得上進士,還是二甲第二十七名,這時旁邊的小厮立馬勸道:
“衙内,我看他好像真的是進士啊!”
“是啊,衙内,咱不能以民犯官呀!”
看着弱不禁風,狼狽至極的杜長風,池衙内心裏氣極,以前還是不值一提的杜瞎子,如今一考上了進士,搖身一變,就變成了他池蟠池衙内也不能随意招惹的官了,一個小小的二甲第二十七名的進士尚且如此,又更何況是蕭凡那權傾朝野的父親蕭欽言呢,想到這,池衙内隻覺得洩氣,看着狼狽至極的杜長風,他擺了擺手無可奈何地道:
“放他走!”
見池衙内不敢拿自己怎麽樣,杜長風一下子就從地上站了起來,那木頭也不抱着了,他朝着池衙内拱了拱手,臉上更是得意笑道:
“多謝十三少!”
再次聽到“十三少”這個讨人厭的綽号,池衙内恨得牙根癢癢,偏偏又拿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杜長風沒有辦法,他正欲吩咐手下的小厮把這個杜長風趕出去,來個眼不見心靜的時候,杜長風卻是突然幹嘔了幾聲,嗆咳不已,到最後,他竟然吐出來一隻鮮活的大草蝦,看着還在自己掌心裏一蹦一蹦的透明大草蝦,杜長風頓時吓傻了,池衙内和一衆小厮也是目瞪口呆,他們還是第一次瞧見這大活人竟能吐出活的草蝦來,果然不愧是今科進士啊,能人所不能!
......
杜長風離開了,他用手捧着那隻大草蝦離開了雙喜樓,回家換了一身幹淨衣裳,接着又用手捧着那隻大草蝦去了歐陽旭住的小院,一看見歐陽旭,杜長風就義憤填膺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滿臉怒色道:
“蝦啊,這麽大個的蝦從我嘴裏吐出來,弄得我是無地自容啊!”
聽杜長風說完,看着他還攥在手心裏的草蝦,歐陽旭一邊收拾書籍,一邊好笑道:
“杜兄,這蝦你不覺得跟你挺合适的嗎?”
說着,歐陽旭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是什麽意思不言而喻,見歐陽旭非但不安慰自己,還取笑自己眼瞎,杜長風氣得将手裏的大草蝦扔到了一旁,臉上不快道:
“歐陽兄,我給你看這個,不是爲了讓你嘲笑我,我是想證明,我真的被她們弄得很慘啊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杜兄也是爲了我好,不過,你可還記得我之前怎麽勸你來着?”
說着,歐陽旭看向還愣在那裏的杜長風開玩笑道:
“你還愣着幹嘛?快點過來幫忙搭把手啊,今晚正好吃蝦!”
“我這......”
看着依舊笑嘻嘻的歐陽旭,杜長風低頭歎息一聲,搖頭晃腦道:
“也罷,你今天晚上就把它煮了吃吧!”
說罷,杜長風幫着歐陽旭一起收拾滿屋子的書籍,嘴裏面碎碎念道:
“不過也是,你再三地勸阻我,是我自己不聽勸,才惹了這一身的臊啊,不過,這兩個小娘子怎麽都那麽厲害呀?”
歐陽旭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收拾着堆滿屋子的書籍,杜長風又繼續道:
“不過,歐陽兄,看在咱倆一見如故的份上,你就聽爲兄的一句勸,這個趙盼兒啊,别說是納來當妾了,你最好是永遠都不要見了,她和蕭......”
後面的那些髒話,杜長風是怎麽也說不出口,他知道歐陽旭喜歡趙盼兒,可趙盼兒又被袁旭東給盯上了,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一看就非常親密,說不定早就經曆過魚水之歡了,也正因爲如此,杜長風才沒有告訴歐陽旭有關于袁旭東的任何事情,就怕歐陽旭一時失去理智,要去找袁旭東麻煩,最後說不定還會被蕭家打壓,得不到官身,甚至是被殺人滅口了都有可能!
歐陽旭還不知道趙盼兒和袁旭東之間的關系,他還以爲趙盼兒始終愛着自己,隻是因爲不能嫁給自己做正妻才翻了臉,他微微歎息一聲,遺憾道:
“盼兒她是個好姑娘,我也是真心喜歡她的,不能給她以正室之禮,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不說這些了,你剛剛說,有個女子把你推下汴河的,你記不記得那女子長什麽樣啊?”
“呃,我想想啊!”
杜長風一邊收拾書籍,一邊回憶道:
“大約有三十來歲吧,說話就跟個炮仗似的,對了,我記得趙盼兒好像是叫她什麽三娘來着!”
“孫三娘?”
聽到孫三娘也跟着趙盼兒來了東京,歐陽旭心裏微驚,不禁喃喃自語,疑惑道:
“她怎麽會跟着盼兒一起來東京了?”
見歐陽旭眉頭微皺,臉色竟有些凝重了起來,杜長風不禁替他擔心道:
“怎麽了,她不好對付嗎?我,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聞言,歐陽旭回過神來微微笑道:
“那倒沒有,杜兄,你這陰差陽錯的,倒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啊?”
聽到歐陽旭這樣說,杜長風不禁愣道:
“我幫了你什麽大忙了啊?”
“你幫了我......”
不等歐陽旭說出口,就在這時,門外一小厮進入院子通禀道:
“歐陽官人,高娘子來訪!”
聽到高家娘子來訪,杜長風不禁打趣歐陽旭道:
“喲,未來娘子來見未來官人了啊?”
“杜兄,你得找個地方躲一下!”
歐陽旭緊張道。
“不是,我還沒有見過這個高小娘子呢?”
“就你這眼神,見了和沒見也沒有多大的區别!”
“别别,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啊!”
“不用看,勞煩杜兄了啊!”
将杜長風推到屏風後,歐陽旭匆匆整理了一下衣冠,接着便親自走出門去迎接高觀察的獨生女兒高慧,院子裏,歐陽旭剛走出正堂,長相明豔,巧笑嫣然的高家千金就由丫鬟和奶娘陪侍着走進了歐陽旭的小築裏,見到高慧,歐陽旭忙彎腰行禮,恭敬道:
“見過高娘子!”
“今兒入宮的時候,我從姑母那兒得了一塊好墨,就想着給你送過來,瞧瞧,喜歡嗎?”
高慧一邊走向屋裏,一邊遞給歐陽旭一塊好墨巧笑嫣然說道。
歐陽旭接過墨,跟在高慧身後恭敬道:
“賢妃娘娘的墨,自然是天下難得的珍品,怎麽可以給我一個柴門子弟用呢?”
“那有什麽,不過就是塊墨而已!”
走上正堂前的台階,高慧突然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歐陽旭巧笑道:
“等咱們以後成親了,進宮謝恩的時候,找官家讨幾塊禦墨來,又不是什麽難事,還有,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以後别那麽見外,叫我阿慧,記住了嗎?”
“那我還是叫你慧娘吧,可好?”
歐陽旭微微笑道。
“那好吧!”
高慧巧笑着點了點頭,走進屋裏,她坐在歐陽旭的書案前,翻看着他的書籍笑道:
“好幾日沒見,你有沒有想我呀?”
“我......”
看着熱情奔放的高慧,歐陽旭一時語塞,哪有名門淑女會問年輕男子這樣的問題?就在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之時,站在高慧身邊的乳母江氏立馬提醒高慧道:
“姑娘!”
看了一眼自己的乳母,高慧不禁撇了撇嘴埋怨道:
“你說太子也真是的,他早不生病,晚不生病的,偏偏就非要等到官家給咱們賜婚的當頭就生了急病,要不然的話,咱們現在早就該成親了!”
聽到高慧這麽大逆不道的話,她的乳母不禁咳嗽一聲,以示提醒道:
“請姑娘慎言!”
“好了,奶娘,這兒又沒有外人在,說說太子怎麽了?”
白了一眼自己的乳母,高慧竟不以爲然,反而變本加厲地說道:
“他又不是當今皇後親生的,你怕什麽?”
說着,高慧提起毛筆,蘸上墨,又在歐陽旭的書上胡亂地塗鴉起來,歐陽旭見高慧如此地糟蹋自己的藏書,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卻還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隻是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的書案前,等着高慧訓話,站在高慧身邊的江氏看了一眼歐陽旭,接着便看向高慧提醒道:
“姑娘,你就說正事吧!”
“好!”
聽到乳母的提醒,高慧放下筆,看向歐陽旭細聲問道:
“旭郎,我聽下人禀報,今天早上,你似乎跟一個娘子在我們家門口說話來着,她是誰啊?”
說罷,高慧和江氏都仔細看着歐陽旭的表情,隻見歐陽旭眼神閃爍了兩下,口中還支支吾吾地反問道:
“慧娘,你說的哪一位娘子啊?”
見高慧和江氏都微微皺着眉頭看着自己,歐陽旭忙道:
“哦,我想起來了,你說的應該是王嫂子吧,我以前賃住過他們家的院子,今天早上,又正好在貴府門口碰見了,我就陪着她說了一會兒話,慧娘,我和......”
“好了,不管是王嫂子也好,還是什麽其他的小娘子也好,隻要是對你好的人,就都是我高慧的貴人!”
看着言辭閃爍的歐陽旭,高慧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娘子,她站起身走到歐陽旭身邊試探道:
“對了,之前定親的時候沒來得及說,我絕對不是那種拈酸吃醋的性子,你要是之前還有什麽紅顔知己,不妨早些接進京來,我和她們姐妹相稱,和睦相處,以後一起吟詩作畫,研習女紅,這豈不是美事一件?”
看着巧笑嫣然的高慧,歐陽旭不禁心底一震,他知道高慧是開始懷疑自己了,上門送墨也隻是一個借口,目的還是想要弄清楚自己和趙盼兒之間的關系,就在歐陽旭仔細斟酌時,躲在屏風後面的杜長風突然弄出一陣動靜來,高慧和她的乳母都吓了一跳,沒想到屋子裏還有旁人,江氏立馬走向屏風大聲道:
“出來,誰躲在哪兒?”
“不必擔憂,不是什麽外人,是從小到大照顧我的管家德叔!”
歐陽旭忙擋在屏風前解釋道:
“這幾日他得了麻疹,所以我就安排他在耳房休息!”
“麻疹,麻疹啊?”
聽到歐陽旭的屋裏竟有麻疹病人,高慧的乳母江氏吓了一跳,拉着高慧就要離開,歐陽旭生怕高家連自己都嫌棄,又急忙解釋道:
“不是很嚴重的,過幾日就能痊愈了!”
說着,他又朝着正躲在屏風後面的杜長風大聲喊道:
“德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一定會牢牢記着歐陽家的家訓,此生絕不納二色!”
“旭郎,真的嗎?”
見歐陽旭說得極爲認真,雖然高慧不傻,但是畢竟是毫無情場經驗的在室女,一時之間,竟是被歐陽旭的真誠打動了,又見歐陽旭微微點頭,高慧羞道:
“可是,我之前聽說有好多小娘子都愛招惹你?”
就在這時,不等歐陽旭繼續開口說些甜言蜜語,站在高慧身邊的乳母江氏聲音平淡說道:
“歐陽官人若是能說到做到,那是最好不過了,姑娘是我家老爺的獨生女兒,從小嬌生慣養,就沒有受過哪怕一丁點的委屈,你能聽明白我的話吧?”
“明白,歐陽明白!”
歐陽旭朝着高慧的乳母江氏拱了拱手恭敬應道,見他态度如此恭敬,江氏頗爲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看向高慧提醒道:
“姑娘,咱們該走了吧,鹹平郡主府上的宴席,一刻也不能耽誤啊!”
“哦,都耽擱這麽久了,奶娘,你先到外面等我吧!”
“好,我就在外面等着,姑娘可要快點啊!”
“好,知道了!”
待自己乳母離開後,高慧看向歐陽旭嫣然一笑,竟大膽邀約道:
“那,旭郎,我等你後日接我去清晖園賞桃花?”
“好,一定!”
歐陽旭看着滿臉雀躍的高慧勉強笑道。
“嗯,一定!”
得到歐陽旭的回複,高慧不禁開心起來,提着裙擺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歐陽旭一直彎着腰,拱手相送,直到高慧像來時那樣在丫鬟和乳母的陪侍下消失不見,他才直起腰,滿臉疲憊不堪,輕輕歎息一聲,歐陽旭看向依舊躲在屏風後面的杜長風,聲音平淡道:
“她們走了,你出來吧!”
“你呀!”
杜長風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滿臉不解問道:
“你不是說一直遺憾不能以正室之禮對待趙氏嗎?剛才既然高小娘子都已經說了,你怎麽不說自己之前确實有紅顔知己,想要以平妻的身份迎娶她啊?”
“你還真以爲高慧能讓盼兒做我平妻啊?”
歐陽旭好笑道。
“怎麽不可能啊?平妻,也就說着好聽而已,但是在族譜裏仍然是妾呀,我剛才聽着,這高小娘子也算是知書達理的,說不定就能同意了呢?”
杜長風搖頭晃腦地繼續說道:
“不妒不忌,這乃是名門大戶的風範哪!”
“你還真以爲她不妒不忌啊?”
看着杜長風,歐陽旭輕輕歎息一聲說道:
“你可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去楊少尉家那回啊?”
“記得,有一個蘇家的小娘子,三榜蘇行遠的妹子,她送你梅花來着!”
“對,就是她!”
歐陽旭繼續道:
“她送完梅花三天以後,出門就意外地摔了一跤,從此她的左眼就看不見了,起初呢,我以爲隻是一個巧合,後來,就在鹿鳴宴上,揚言要把小女兒許配給我的校書郎龔老先生,他家裏也出了事,他小女兒坐船出遊的時候呢,船意外地給翻了,人雖然救了下來,但是衣衫盡濕,還被很多人給看見了,所以羞辱之下,她隻能出家做了女冠!”
“所以你認爲,這些都跟高慧有關系?”
聽了歐陽旭所說,杜長風不敢置信道:
“不會吧,我聽高小娘子的聲音悅耳動聽,就宛如那百靈鳥一般,這樣的小娘子竟然能如此心狠手辣?”
“杜兄有所不知,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高慧雖長相甜美,但是爲人善妒,做事心狠手辣,她的父親是朝中高官,她的姑姑是官家寵妃,她理所應當就覺得這全天底下的事情都應該由她予奪予取一般,也包括我在内!”
“這......”
杜長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歐陽旭又繼續編排高慧說道:
“杜兄,你想啊,這進士的妹妹,六品官的女兒,她說下手就下手,那如果我一個寒門,竟敢違抗她,她又将對我如何啊?還有盼兒,她又豈能放過盼兒啊?”
聞言,杜長風不禁疑惑問道:
“既然都這樣了,你還敢納趙氏爲妾啊?”
“唉,其實我那麽說就是爲了故意激怒盼兒,我太了解她了,她哪能受得了降妻爲妾的侮辱!”
看着杜長風,歐陽旭竟頗爲感慨道:
“隻要盼兒拂袖而去,隻要高慧不知道盼兒的存在,我就能夠保她平安,我歐陽旭别無所求,隻要盼兒能夠平平安安就好!”
“原來如此,原來你是想保護她呀!”
見歐陽旭竟能爲趙氏做到如此深情,甯願犧牲自己,也要護趙盼兒周全,杜長風是感動不已,喃喃說道:
“你想讓趙氏生氣,借此離開東京,怪不得,蕭凡還說你是忘恩負義,想要攀附權貴的小人,我看啊他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像他那樣的卑鄙小人又怎麽懂得歐陽兄你舍己爲人的大愛呢?”
說到這,杜長風拍了拍歐陽旭的肩膀歎息道:
“歐陽兄,委屈你了,你爲趙氏做出如此犧牲,她卻......”
話未說完,杜長風卻是戛然而止道:
“算了,不提也罷,都過去了!”
“杜兄,盼兒她怎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