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滿洲國帝都新京。
自從這座城市被定爲僞滿洲國的首都之後,就得到了畸形發展,有了病态的繁榮。
城市高樓林立,看上去十分的繁華。寬闊的馬路上跑着有軌電車和公交汽車。馬路兩旁商鋪鱗次栉比,熱鬧非凡。
長春路,一座四層小樓。
小樓從外觀上看,應該是新建不久,牆面上的漆依然光澤亮麗。
這是新京建都後新蓋的現代化樓房,裏面廚房衛生間應有盡有。而且還用上了當時最爲先進的燃氣和抽水馬桶。
能住進這裏的人非富即貴,或者就是非富即貴的親戚和被他們“包養”起來的美女。
高恒遠一覺起來,從床頭上的皮夾子裏取出了一沓鈔票,用腳踢了踢那位混血舞女光滑的豐潤,說道:“趕緊起來滾蛋!”說話間一臉地不耐煩。
混血舞女精于此道,見識過各種男人,自然不以爲意。也不着急穿衣服,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接過了錢,仔細地數好後,這才起身穿衣服。
舞女衣服穿的很慢,穿衣過程中還在不停的搔首弄姿。高恒遠隐隐覺得某個地方又在蠢蠢欲動。
現在可不是辦事的時候。高恒遠将身子轉了過去,刷啦一下,拉來了窗簾。窗外刺眼的陽光撒進了室内。
高恒遠輕輕推開了窗戶,窗外的風嗖的一下子就鑽了進來。
舞女一聲驚呼,低聲不知道用哪國語言,或者是某個屯子的土話低聲咒罵了一句,抱了自己的衣服,小鹿一樣逃出了卧室。
“我靠!這長春可尼瑪真冷。”高恒遠也低聲罵了一聲,迅速關上了窗戶。
高恒遠,代号A8,是大本營參謀部情報廳的高級特工。
情報廳,内部編号第二廳是專門派出卧底,搜集情報,參謀部甄别使用的部門。
高恒遠這一次來到新京的目的,卻不是爲了搜集情報,而是爲了策反僞滿洲國軍新京軍管區司令常何。
1932年,前清遜帝溥儀不顧國人反對,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建立了僞滿洲國,定都長春,後改名爲新京。
僞滿洲國成立後,成立了十幾個軍事警備區,後來改名爲軍管區。
軍管區屬于軍事單位,每一個軍管區下轄三到四個軍不等。
常何所任職的新京軍管區,是這十幾個軍管區中最大的一個,畢竟僞滿洲國的首府在此。
常何原來是東北軍洮遼鎮守使張海鵬的部下。
提起張海鵬,這可不是一般人,此人綠林出身,原是溝幫子一代的巨匪。後來随張作霖一起被招安,搖身一變成了官軍。
張海鵬戎馬一生,算是奉軍的元老,而且他本人還是張大帥的結拜弟兄。
自從馬占山反正以後,由于張海鵬死心塌地跟着日本人,所以更爲關東軍所器重。不僅是他,就連他這一系也都跟着一路高升。
常何是張海鵬手中悍将,一路由旅長升上來,一直升到了軍長。
張海鵬被任命爲僞滿洲國國防大臣,自此之後駐節新京,于是就将他的心腹愛将常何調到了新京軍管區擔任司令。手下更是下轄了五個軍的實力。
南邊之所以派遣高恒遠來策反常何,那是因爲常何與高恒遠他倆是同學。兩個人都是畢業于東北武備學堂。
更重要的是他倆上學的時候關系特别好。而且畢業之後又一同被分到了奉系軍閥湯玉麟的手下。
提起湯玉麟可能大家不熟悉,但是說起湯二虎,大家可能就都知道了。這個湯玉麟就是湯二虎。
湯玉麟出身綠林,身上匪氣很重。特别看不慣這些軍校生的作派,用他的話來說“都是扯犢子,一點逼用不頂。”
高恒遠和常何兩個人在這種環境下,日子當然很難熬。甚至有一次常何犯了軍法,按律當斬。
湯玉麟平時就愛找這些軍校生的毛病,沒有事還要雞蛋裏面挑骨頭,更何況真的犯了軍法,那還用說,直接槍斃。
高恒遠冒死求情,願意替常何分一半罪名。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肯定不準,但是湯玉麟則是不一樣。
湯玉麟原來就是巨匪,最信奉的就是江湖義氣。他見高恒遠爲了朋友泯不畏死,不由得大是欣賞。結果還就真把兩個人打了十幾軍棍後就都放了。
後來幾經輾轉,常何調入了張海鵬部。而高恒遠則追随湯玉麟一路南下一直到了南五省。
張作霖和孫傳芳争奪南方,結果铩羽而歸,幾十萬軍隊氣勢洶洶南下,沒過多久就灰頭土臉回來了。
東北軍奉命北撤的時候,高恒遠膽囊炎發作,在上海租界做手術。等到他養好了病之後,天下已然換了人間。
老帥中了日本人的暗算,東北由少帥說了算。湯玉麟人在熱河,自顧尚且不暇,那裏還能顧得上他這個遠隔萬裏的下屬。
再後來,情況更加不堪。東北淪陷,僞滿洲國成立。湯玉麟主政熱河,随後一撤再撤,最後将熱河交給了孫殿英,自己帶部隊撤到了河北。
湯玉麟不戰而走,丢失熱河,國人皆曰可殺。湯玉麟心灰意冷,将兵權交給了宋大刀後,躲進了天津租界,從此銷聲匿迹。
高恒遠自此再也無人問津,在上海颠沛流離。此時的常何受到了張海鵬的重用,一路扶搖直上。他輾轉打聽到了高恒遠的消息,寫信讓他來投奔自己。
高恒遠不願意屈身去做漢奸,也就沒有回信。常何一連寫了幾封信都沒有音訊,也就罷了。
高恒遠在上海,無意之間遇到了東北軍之前的老同事于文忠。此時的于文忠已經進入了大本營參謀部。
于文忠見高恒遠混的如此凄慘,而當時陳忠誠奉了老頭子之命,在參謀部的構架下面,組建情報廳,内部編号第二廳。
于是于文忠就托關系把自己的這位昔日同僚送了進去,當了一個情報員。
高恒遠爲人機靈,而且頗有幹才,沒過多久就在情報廳脫穎而出,一路高升,坐到了高級情報員的位置,内部編号A8。
在偶然一次閑聊之中,高恒遠談到了自己和常何的關系。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情報廳的高層就有了讓他前去策反常何的想法。
後來又有消息說常何跟随張大帥在北平的時候,有一個相好,現在淪落到了八大胡同。
情報廳收到這個情報,幾經讨論以後,一個贖買常何相好作爲晉見之禮,從而接近常何,相機策反的計劃由此誕生。
這個計劃的行動人員,當然非高恒遠莫屬。高恒遠雖然不情願,但是軍令難違,也就不情不願地動了身。
高恒遠帶着從北平陝西巷聚春閣贖出來的美女花香玉,一起到了新京。
花香玉自然是藝名。人家真名叫做沈雅,在下海之前是個學生。隻不過家道中落,無依無靠而已。
俗話說“美女愛英雄”,常何雖然算不上英雄,不過一身戎裝看上去則滿像那麽回事。
關鍵是常何手中有錢,腰裏有槍。于是沈雅就芳心暗許,兩個人就聚在了一起。
五省聯軍聯合共同抵禦張作霖。張作霖在南方兵敗,眼看對方兵鋒所指已然接近河北。老帥率軍倉皇撤出北平,常何當然也在其中。
常何逃走了,沈雅沒人過問。才是她家早已敗落,還指望她拿錢回家貼補家用,那裏又有錢周濟她!
家世敗落,金主離開,内外交困,沈雅無可奈何隻得下了海,入了煙花場所。
這一次高恒遠将她贖出。沈雅原以爲高恒遠是慕自己名氣,爲自己贖身。一問才知,原來是爲了常何。
委實說常何現在什麽樣子,沈雅估計都不一定記得了。但是這又有什麽法子?到了這個境地,自己也就是磨道裏的磨,由着人家推,由得人家轉了。
常何倒是多情種子,居然還記得這位紅顔知己。當他看到高恒遠的時候,不由得一喜,當他看到沈雅的時候,不由得大喜。
本來兩個人關系就很鐵,再加上沈雅這塊敲門磚,兩個人不就更鐵了?
常何一來是老朋友見面,二來是舊相好重逢,不禁喜出望外。當下就把高恒遠安置到了長春路的這棟小樓裏。
至于沈雅被藏到了那座金屋之中,高恒遠就不得而知了。
常何很念舊情,大把的錢盡着高恒遠花,閑暇之餘帶着老高跑遍了新京的各個場子。
高恒遠則樂得逍遙,跟着常何吃喝玩樂,樣樣來者不拒。
至于策反的事,高恒遠一個字都沒有提。他也沒有向着常何提出要幹個一官半職什麽呢,隻是整日價花天酒地。
高恒遠也算看出來了,現在的常何樂不思蜀,向他策反,無異于與虎謀皮。自己還是省省吧。
高恒遠打定了主意,自己在這裏安心地玩上幾個月,也别讓常何給自己安排什麽職位,搞什麽潛伏。日本人眼皮底下搞事情,那得多危險啊。
自己在這安安穩穩地待上幾個月,到了時間拍拍屁股走人,隻要回去能有個交待就行。
反正你們給我的任務是策反,但是策而不反,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難道非要我把命丢在這才行裏啊?
不要說策反不容易成功,就是策反成功又能怎麽樣。
新京周圍,十幾萬關東軍虎視眈眈,就常何那萬把号僞軍,能有什麽氣候?
提起這件事高恒遠就氣不打一處來。原來情報裏顯示,常何所擔任的新京軍管區,下轄五個軍。
這個消息可把上面的大佬們樂壞了。想當然的以爲就算再不濟,一個軍就算一萬人,那常何手中就得有五萬人,更何況一個軍還遠遠不止一萬人。
這樣算來,常何手中即便是沒有十萬人,七八萬人總是有的吧?這些軍隊離滿洲國執政溥儀的皇宮近在咫尺,說不定還真能搞出來點名堂。這才催着高恒遠趕緊動身。
高恒遠到了新京,和常何一打聽,滿不是那回事!
原來這滿洲國軍就是一擺設!不但得聽從關東軍的指揮,而且從編制到裝備,再到軍官的選拔培訓,都是關東軍說了算。
即便如此,關東軍對他們仍然不放心。把僞軍的編制一縮再縮。僞軍的一個旅,算上司後供衛也不過六百人。
這樣算起來,能打仗的人也不過四百人,還不到一個營兵力。
以此類推,僞軍一個軍下轄三個旅,也不過近兩千人。這樣一算,常何手中的兵力滿打滿算不過一萬人,也可能一萬人都不到。
一萬人在偌大的新京能幹什麽?也不過是幫着京師警察廳站站崗查查物資什麽的。
常何和警察廳打交道最多的部門,就要屬特供物資科了,經常和他們聯合行動,當街檢查老百姓的包裹,發現特供物資立刻抓人沒收東西!
在滿洲國,中國人沒有特供,是不允許吃大米的!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常何與警察廳特供物資科非常熟,也幾次三番暗示高恒遠,如果他願意,就将他安排進特供物資科,吃碗“皇糧”。
每當常何提起這個話題,高恒遠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常何說了幾次,見高恒遠不感興趣也就不再提了。
高恒遠想的很清楚,上級派自己來的任務是策反,可沒有讓自己在這裏長期潛伏。自己找那個别扭幹什麽?
策反不成,回去就完了。要是長期潛伏,那可就麻煩了。誰能保證一點問題都不出?暴露了怎麽辦?那可就永遠回不去了。
高恒遠現在就擔心自己可能永遠回不去了。
這份擔心來自于不久前的一次臨時檢查。
京師警察廳經常在日軍憲兵隊的指揮下搞一些臨時檢查。
一般來說對于高恒遠住的這種洋樓都不怎麽檢查,因爲這裏住的不是軍隊裏的高官,就是僞政府的要員,或者就是他們的家屬。
誰知道那天來了個二貨,剛從關裏調過來,并不知道新京的水深水淺,帶着特務隊就把他們這棟洋樓給查了。
這個關裏調來的二貨,關鍵是高恒遠還認識。兩個人還在武漢的時候短暫的共過事。
高恒遠一眼就認出了他,但是二貨似乎沒有認出來高恒遠,隻是例行問了問情況,就離開了。
高恒遠不能肯定這個人是根本沒有認出自己,還是爲了不打草驚蛇,故意裝作沒有認出自己。所以這一段時間他心裏都是七上八下,甚至想到要離開新京。
昨天地一夜馳騁,讓高恒遠到現在還覺得腰上軟軟的,沒有一絲一毫力氣。
“哐當!”外面傳來重重地關門聲。顯然是那位混血舞女離開了。
高恒遠無暇再去考慮這個誘人的美女,他此時滿腦子的想法都是:現在該怎麽辦!
高恒遠就在剛才開窗戶的窗戶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被盯上了!看來那個二貨還是認出來了自己。
樓下就在這棟樓的斜對面,兩個黑衣黑褲黑帽子的人,正坐在一家早點店前,監視着自己所在的這棟樓。
新京天氣這麽冷,如果店裏有位置,不會有人坐在外面。坐在外面的唯一目的,自然是爲了便于觀察某個地方。
兩個人面前擺着的是空碗,說明已經吃完了東西。這麽冷的天,吃完了還不離開,更是說明了他們在觀察附近的某一處地方。
他們吃完後,這麽長時間不離開,占着店家的地方,而店主居然聽之任之,不來收東西攆人。
看來他們的職業足以震懾店主。分析到這裏,這兩個人的身份和目的已經呼之欲出了。
那麽他們在監視哪呢?這四周,除了自己住的這棟樓之外,沒有别的樓房。看來就是監視的目标,就是這棟樓。
到了這個時候,如果高恒遠還認爲監視的有可能是這棟樓上别人的話,那就無異于掩耳盜鈴!
“是時候離開了!”高恒遠想到。
高恒遠打定了主意,就不再遲疑。拉開了大衣櫃,在裏面的暗格之中,抽出了兩支勃朗甯手槍,前面腰裏和後面腰間各插了一把。
随後又從暗格中摸出了一個小包裹,拉來了毛衣,緊緊貼身纏了上去。
這裏面是幾十份證明,和一些應急的财物。有了這些,高恒遠就不愁哪去不了。但是這樣做其實也有他的危險,如果這些東西被搜了出來,即使沒有事,也變成有事了。
一個正經人,誰會随身攜帶幾十份身份證明?
所以這些東西,每到一處,高恒遠都會先把它們藏起來,隻有改變藏身之處的時候,才會帶走轉移。今天就是高恒遠更換藏身之處的日子,這些寶貝必須帶上。
高恒遠又從暗格裏拿出了所有的現金,分開裝進了自己幾個口袋裏。随後将錢夾子也裝進了褲兜裏。
來不及收拾了,這裏自己生活了幾個月,留下來太多的線索,隻能這樣了,聽天由命吧!反正自己從這裏離開以後,就不再叫高恒遠了。
高恒遠收拾完了以後,提了垃圾桶,最後看了一眼房間,拉門出去,随後重重地拉上了門。
高恒遠穿着毛衣,一手插在兜裏,一隻手裏拎着垃圾桶,就像是平時倒垃圾一樣,哆哆嗦嗦從樓道裏出來,朝着路邊的垃圾桶走去。
高恒遠走得很快,這很正常,這是因爲寒冷!所以快點倒完上樓,這是正常人的想法。
兩個黑衣人顯然沒有想到高恒遠會突然出現在樓下,眼裏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但是他們随即就坦然了,外衣都沒有穿,看這樣子,一看就是下樓倒垃圾,所以兩個人連站都沒有站起來。
高恒遠走到垃圾桶旁邊,突然把垃圾桶一扔,順着馬路就狂奔了出去。
不遠處就是威爾路,高恒遠飛快地拐進威爾路,迅速跑過馬路,想都沒有想,縱身扒上路邊的圍牆,縱身一躍,就翻到了牆裏!
兩個黑衣人都蒙了!沒想到高恒遠兔起鹘落,沒幾下就翻過圍牆。
等到他們反應過來,連忙追過去也翻過圍牆,結果高恒遠已是蹤迹不見。
圍牆後面,是一處廢棄的院落。看來高恒遠已經從另一側又翻了出去。
這所廢棄的院子,就是高恒遠事先選好的撤退路線。
兩個黑衣人苦着臉從圍牆的另一側翻出去之後,看到了這已經是另外的一條小路。路上安安靜靜的一個人沒有。
隻有一陣陣的微風,不時地卷起地上枯黃的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