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進入茶館,坐的位置很顯眼。他要讓老唐從這裏經過的時候,一眼就能看見他。畢竟這麽長時間不見,如果要是坐的太靠裏的話,他恐怕老唐看不見自己。
陳陽點了一泡鐵觀音,氤氲的茶香飄滿了茶館。他熟練的端起蓋碗,将茶水瀝出,倒進了公道杯中。随後又從公道杯将茶水倒進了自己的小茶盞裏。
陳陽的動作宛如行雲流水,一切都是那麽的熟練。這份手法,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兩天就能練成的。
陳陽輕輕拈起小茶盞,輕啜了一口,那種熟悉的香味登時填滿了兩頰。他喝着茶,眼睛一落不落的緊緊盯着茶館外面。
沒過多久,也就是兩盞茶的功夫,遠處大街盡頭,那道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了。
老唐今天身上穿的藍底碎花夾棉旗袍,對于這件衣服,陳陽好像有印象。她的腕上依然懸着那個小坤包。一切都沒有變化,宛如就是昨天。
老唐施施然走過了盛泰茶莊,習慣性地朝着裏面看了一眼。
這一眼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她也沒準備在裏面看見陳陽。
這個地點,隻是爲了和陳陽接頭專用的地方。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聯系。
老唐爲了在這個茶莊自然的出現,她會在每個月不定時的時候,買上半斤茉莉花茶。
茶葉仍是分成兩次來買。一次二兩,一次三兩。這符合老北平人的生活習慣。
老北平人喜歡喝茉莉花茶,大多都是在茶館喝,也有買到家喝的,但是都不會多買,一般也就每次買個二三兩,喝完之後再買。
老唐僅僅朝着裏面看了一眼,她一下子就愣住了,她腳步絲毫沒有停歇,很自然地轉身就進了茶莊。仿佛原先就準備趁着下班的空來買茶葉一模一樣。
“劉掌櫃,給我包上二兩。”老唐顯得很熟絡地說道。
“哎呦,楊小姐,茶葉喝完了?我估摸着這兩天您一準來。您稍作一等,馬上就得。”劉掌櫃見是老唐,馬上笑着說道。
劉掌櫃是個生意精,很會說話,他可知道在什麽時候說什麽話。
老唐隻是點了一下頭,沒有理會劉掌櫃的這套生意貫口,而是徑直走到了陳陽桌前,十分熟絡地說道:“咦,這麽晚了,你也來喝茶啊。”
“唉,這不是待會兒有個飯局,回家來不及了,又沒有地兒去,就在老劉這裏坐坐。待會兒直接就去飯莊子了。”陳陽笑着說道,就好像他們兩個人昨天剛見過面一樣。
陳陽端起公道杯,沖着老唐問道:“怎麽着,來嘗嘗鐵觀音?”
“喝不慣,這茶忒香。我還是茉莉花茶吧。”說到這裏,老唐回身吆喝了一聲,“劉掌櫃,給我沏一杯龍珠。”
劉掌櫃遠遠得答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一盞香氣撲鼻的龍珠就端了上來。随後又回到前面忙碌了起來。
“時間緊,咱們不啰嗦了,你先說說現在北平的情況。”陳陽輕聲說道,嘴角雖然挂着些許笑意,但是話語間卻帶着幾許急切。
陳陽離開北平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敵後工作态勢瞬息萬變,所以他要先了解一下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北平的情況。
“你走以後,咱們特工組的工作由老丁負責,一切運轉正常。”老唐說到這裏,稍頓了一下,臉上帶着笑意說道:“咱們一分區敵工科劉科長好誇你呢。”
陳陽也是微微一笑,卻沒有接話,而是直接說道:“安排二虎子這兩天把手頭的事交幹淨,他有新任務。”
“什麽任務?”老唐輕聲問道。
“大島奔三的特别偵緝隊在西直門搞了個檢查站,孟東海是站長,我把二虎子安插進去,做個内線。”陳陽說道。
“這個好!這樣一來咱們地人進出西直門,不就方便多了。”老唐欣喜地說道。
“沒那麽簡單,目前作用還不大。”陳陽嘴角一撇說道。
“怎麽回事?”老唐有點納悶。
“現在西直門那裏人太雜亂了,什麽人都有。有憲兵隊,僞治安軍,警察局,誰都虎視眈眈。這些得慢慢疏通關系。”陳陽說道。
老唐點了點頭。陳陽接着說道:“先把二虎子插進去再說,目前隻有走一步說一步了。”
老唐又點了點頭。陳陽接着說道:“你們準備準備,在南池子或者内務府大街附近,搞一個情報站,到時候作爲我的聯絡點,傳遞情報。”
老唐再次點點頭,一直沒有說話。她知道陳陽剛回北平,有許多的事情要交待和布置,而且這個時候已經五點半,這個時間如果在茶館中待的時間太長的話,一定會引起别人的注意。
陳陽說完了這些,輕啜了一口茶水,問道:“你們這邊有什麽問題需要我來解決的嗎?”
老唐搖了搖頭,說道:“暫時沒有。”
陳陽聽了,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我剛回來,現在還不穩定。我們除非是有重要情況,盡量不要接觸。在情報站沒有建好之前,我們的聯絡地點還放在這裏。時間不變。”
老唐點了點頭。對于陳陽現在這種情況,她非常理解。他可能到現在都沒有取得俞晉和的信任!隻不過上次的苦肉計,讓他得到了大島奔三的信任而已。
現在的陳陽,絲毫不敢馬虎,可能一個大意,就會滿盤皆輸。
“小武呢?他怎麽樣?”陳陽安排完了特工組的事之後,這才開起了小武。
“馮延年去南方了,小武留了下來。”老唐說道。
陳陽點點頭,說道:“這個我倒是想到了。”
“原本馮延年準備帶小武離開北平,但是小武拒絕了,他要留下來給你當聯絡人。”老唐說起這事時候,嘴角略微帶出了一絲笑意。
“軍統那邊出事了!裏面出了叛徒。”陳陽想了想說道。
“知道,因爲這個陳正樹還差點被捕。”老唐淡淡地說道。
警察局内有我們的一個高級卧底。這件事陳陽知道,所以他對老唐的反應一點也奇怪。
“叛徒是苗俊。”陳陽接着說道。
“這個咱們這邊倒是不知道了,消息隻是傳出來求你軍統出叛徒了,但是叛徒是誰,卻不知道。”老唐說道。
“苗俊是原軍統北平站長苗萬裏的親戚,他指揮的那個潛伏小組是特别小組,受苗萬裏直接領導。他和馮延年指揮的北平站,基本沒有橫的關系。也就是上次行動,才聯系了一次。”
陳陽說到這裏微微頓了一下,想了一下,這才接着說道:“所以苗俊的叛變,對于北平站來說,打擊不是很大。至于陳正樹是如何聯絡到上了苗俊,這得等抓到苗俊之後,才能知道。”
“抓苗俊?他不是叛變了嗎?你還能怎麽抓他?”老唐疑惑地說道。
“他是叛變了,但是特别偵緝隊不知道啊。而且也沒有人向我說他叛變了。我當然也就不知道了。既然俞晉和諱莫如深,那麽我們就将錯就錯,把他當成軍統抗日人員給抓了,然後利用特别偵緝隊的手,徹底除掉他!”陳陽笑嘻嘻地說道。
“你這樣做可是在和俞晉和唱對台戲,他能容忍你嗎?”老唐關心地問道。
“我現在隻要對大島奔三負責就行了,至于俞晉和,他始終就沒有相信過我。”陳陽笑容不減地說道。
“我覺得你現在這樣做,是在火中取栗,與虎謀皮。”老唐的神色很是爲陳陽擔憂。
“地下工作原本就是在火中取栗。情報地獲取,哪一次不是在生死邊緣遊走?又有哪一次是敵人親手交到你手上?我現在的目的,就是要把敵人搞亂,利用他們之間的弱點和矛盾,來趁機消滅他們,能消滅幾個是幾個。”陳陽說到這裏,神色頗爲凝重。
“不說這些了,你把小武地址給我,我有用。”陳陽說道。
“小武現在是在南鑼鼓巷菊兒胡同十四号。”老唐說道。
“南鑼鼓巷?這個地方不錯,老韓幫他選的吧?”陳陽笑着說道。
“小武現在也沒有什麽事,北平站在馮延年沒走的時候就是處于深潛狀态。現在馮延年走了,更是潛得沒邊了。基本上都失聯了。小武現在幫着咱們外圍,做一些訓練工作。”老唐說道。
說到小武,老唐明顯地看上去十分開心,臉上全是笑意。
陳陽聽到小武在訓練外圍人員,不由得眉頭一皺,正要說話,老唐就接着說道:“俠影團,以俠影團的名義。”
陳陽聽了俠影團的名義,不由得也笑了一下,說道:“差點把他給忘了。”随後馬上又正色說道:“小武不管怎麽說,也是軍統的人,對他要慎重。”
老唐點了點頭,說道:“知道。到時候你見了小武就會明白,他變化其實很大。”
陳陽沒有回答老唐的話,而是說道:“軍統派了陳正樹來接任馮延年,估計可能會有大動作。這兩天我設了個局,把警察局特務科的馬義林繞了進去,到時候我再讓小武添上一把火,讓馬義林徹底完蛋!”
…………
南鑼鼓巷。
陳陽沿着鼓樓東大街向南一拐就進了南鑼鼓巷。沿着大街走了幾百米,就向東拐進了菊兒胡同。
今天晚上必須把要見的人見完。現在不僅僅是要防備俞晉和與青木荒服手下的特務,而且還要防備陳正樹手下的軍統特務。
今天從警察局出來招的那個車夫,很顯然就是軍統特工!
軍統的人爲什麽會跟蹤自己?當然是準備執行家法!自己今後行動必須加倍的小心才是。
今天難得的清閑和安全,所以要趁着這個時間,聯系下小武。
菊兒胡同相比其他的小胡同,看上去還算寬敞。這個時候正好趕上晚上飯點,胡同裏幾家小吃鋪和二葷鋪生意都還不錯。甚至有不少桌子都擺在外面。
陳陽沿着胡同走了沒有多遠,就看到了菊兒胡同十四号。
菊兒胡同十四号院,雖然是一個大雜院,但是比起其他的大雜院,看上去幹淨了許多。看來裏面住的大多數是稍有些地位的人。
陳陽走過去,看到院門并沒有關,而是微微虛掩着。這是大雜院的通性,誰知道哪家人還沒有回來?所以不到睡覺的時候,大門永遠不關。
陳陽推開虛掩的大門,正好有一個身穿長袍,鼻子上架了一副眼鏡,胳肢窩下面夾了本書,看上去頗爲斯文的中年人正好準備出門。
陳陽見有人出來,就把身子側了一側,等候這人出來。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兩眼陳陽,有點疑惑地說道:“您不是這個院的吧。”
陳陽微微一愣。大雜院中基本上都是自家顧自家,管别人閑事的還真是不多見。
“啊,我找人。”陳陽随口答道,側身從中年人身邊擠了過去。
陳陽進了門之後,繞過照壁,朝着小武住的第二進院子中的左廂房走去。
陳陽感到中年人的眼睛一直跟随着自己。他的眉頭一皺,覺得有些不正常。他猛地回過頭去,卻看到中年人此時也繞過了照壁。
陳陽沒有理會他,直接就進了二進院子。朝着小武的房間走去。中年人看到陳陽走向左廂房,也就不再跟着,而是站在二進院門處看着陳陽。
陳陽敲響了屋門,裏面傳開了小武警覺的聲音:“誰啊!”
“我。”陳陽輕聲答道。
“陳,陳陽?”裏面傳來小武略帶興奮地聲音。
陳陽沒有再說話,隻是輕聲地嗯了一聲。
“嘩啦”一響,房門就開了,露出了小武那張喜悅的臉。
陳陽沖着小武使了個眼色,說道:“在家啊,想着你不在家呢。”說着話,就側身擠進了屋子。
小武微一愣神,眼睛自然地向着外面望去,一下子就看到了二進門口的那個中年人。
“啊,是您啊,羅老師。您站那幹什麽,進來坐會兒。”小武見到中年人,臉上露出笑容,很尊重地說道。
“啊,沒别的事。小武,原來是找你的。沒事了,我怕院裏進來壞人,走了。”中年人沖着小武說道。
“羅老師,晚上還出去啊?”小武客氣地說道。
“嗯,去給一個學生補補課。”羅老師笑了一下說道。
“那您慢走,羅老師。”小武客氣地沖着羅老師的背影說道。
羅老師沒有再回頭,隻是朝着小武揮了揮手,小武這才關上了房門。
“這個人是誰?”陳陽問道。
“院裏的鄰居,小學老師。爲人最是熱情,誰家有個什麽事,都願意幫忙。在這個院裏人緣最好,威信最高。”小武說道。
陳陽點了點頭,心中陷入了思索。羅老師,有點意思。現在這樣的人可是不多見,想來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陳陽暗暗地想到。
“什麽時候回來的?”小武高興地問道。
“回來還沒多長時間,前幾天忙得沒時間,今天剛剛得閑,就來看看你。”陳陽笑眯眯地說道。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啊,你見過楊小姐了。”小武說道。
陳陽沒有答話,隻是點了點頭。
“你現在在哪?”小武看上去有些急切地問道。
“吃飯了嗎?”陳陽沒有急于回答小武的話,而是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房中的擺設,随後順口問道。
“吃了啊,你還沒有吃飯?”小武說道。
“陪我再吃去點,我知道帽兒胡同有家面館不錯,離這也不遠,咱們去嘗嘗。”陳陽臉上笑容不減地說道。
陳陽也确實餓了,他和老唐分手離開以後,就直接來到了南鑼鼓巷,中間沒有吃飯。
“那行,咱們走吧。”小武站起身來,從桌子拿了鑰匙,沖着陳陽說道。
“嗯,還行,還是那麽雷厲風行。”陳陽笑道。
“吃個面而已,哪那麽多廢話。”小武也笑着說道。
兩個人出了門,小武将房門鎖好,兩個人并肩出了大雜院。
路上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有些事是不能在路上說的。陳陽有許多的話要對小武說,小武也有許多的話要和陳陽說。所以兩個人腳步都走得很快,沒一會兒,就走到了帽兒胡同那家頗有名氣的面館。
此時已經差不多快晚上七點,吃飯的人也散的差不多,面館中倒是沒有多少人。
陳陽和小武兩個人找了個靠裏的角落中坐了下來,陳陽坐在面對面館正門的位置,小武則是坐在了他的對面。
陳陽望着小武,心裏有許多話,但是見了面,居然想不起從哪開始說,他略想了想,心中一動,說道:“有一個鋤奸任務,需要你來做。”
小武一愣,說道:“馮站長調走了,接任的站長還沒來呢,現在哪有什麽任務?”
陳陽沒有說話,而是把頭湊了過去,小武一看,也把頭湊了過去。
陳陽的聲音很小,小到小武必須全神貫注的去聽,才能聽得清楚。
小武聽着陳陽所說的話,神色逐漸凝重,眉頭也皺了起來。陳陽說了話,身子坐了回去。
“您的刀削面得了。”面館夥計端了一大碗刀削面放在了陳陽的面前。
陳陽抄起了筷子,沖着小武說道:“你真的不再吃點?”
小武笑着搖了搖頭,陳陽再不客氣,呼哩呼噜地開始大口吃面。陳陽到底是餓,一碗面條,吃得那叫一個香。
“掌櫃,來頭蒜!”陳陽大聲叫道。
“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這吃面啊,就得就蒜。”陳陽笑眯眯地沖着小武說道。
“那要是這麽做的話,會不會連累到你?”小武顯然還在考慮剛才陳陽給他講的鋤奸計劃,憂心忡忡地說道。
“有些事,就像是吃面一樣,要做就趕緊做,要不然坨了它就不香了。”陳陽放下筷子,一本正經地沖着小武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