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安全,明天見!”
周詳把手伸出去揮了揮,和林雲漸告了别。
看着後視鏡裏那個緻意後,目送自己開車離開的年輕人,周詳對他越發滿意。
這個時代,這樣懂事又有禮貌的年輕人實在太難得了。
看着周詳的車漸漸消失在黑夜中,林雲漸收回目光,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晚上八點了。
那位甘意微執行官,應該已經發現自己給她留下的信息了。
途中周詳沒有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要求周詳把他帶回去之類的。
看來,她已經想起來了。
————
晚上八點,該是熱鬧的時候,但丹楓城的中部區域卻異常安靜。
除了道路上零星飛馳的車輛外,宛如一座死城。
林雲漸長大的時期,正好是另一個世紀的開始。
幼小的他尚不明白電視與廣播裏重複放送着的“裂痕,崩壞,重建”“虛幻,真實,腐化”之類的字眼到底是什麽意思。
從他懂事開始,自己一家就已經在丹楓城裏生活了。
他接受的教育是“七城體系是完美的”。
丹楓城就是七城之一。
“隻要活着”這唯一的要求,讓這個時代初期的人對愉悅感的要求很低。
夢想?攀比?競争?
這些都毫無意義。
因爲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不可能走出自己生活的城市。
城外有什麽?
其他的六座城是什麽樣子?
之前有人疑惑過,那些人大部分是孩子。
但之後,那些疑問就随着成長慢慢消失了。
因爲沒有人回答,也因爲……知道答案也沒有意義。
城市教育告訴所有人,完備又安全的城市系統深入到了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隻要城市管理局的各種職能部門還在,一切就沒什麽好擔心的。
林雲漸之前也那樣認爲。
直到三年前,一家五口人的屋子底下,裂開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暗淵,再然後,他便沒了記憶。
清醒時得到的唯一消息便是父母死了,弟弟染上了某種疾病,隻有自己和妹妹相對安全。
林雲漸停下腳步,仰頭看向绯紅色的天空。
他緩緩探出手,細膩的雨絲落到了他掌心。
下雨了。
下雨時候的丹楓城,給人一種比平時更凄涼的感覺。
自己和妹妹相對安全是醫生得出的結論,但在出院之後,他能感覺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
兩年前,呼吸逐漸消失。
一年前,心跳開始緩慢停止。
今年年初,身體的溫度降低。
今年九月份,身體的代謝幾乎完全停止。
十月。他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
林雲漸閉上眼睛,仰頭任憑雨絲落在身上,這種涼絲絲的觸感讓他有一種自己仍活着的錯覺。
剛才,他撒謊了。
面對甘意微和周詳的時候。
這幾次他都出現在案發現場,的确是刻意爲之。
但并不是剛才對甘意微和周詳說的那樣,隻是爲了驗證自己感應屍體的能力。
丹楓城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亡,這座巨型城市的人口數量極爲驚人,如果僅僅是能感應到剛死亡的屍體,那他的腦袋會炸掉的。
會那樣做,一是爲了引起城市防衛部的注意,二是因爲……饑餓。
當發現自己無法再依靠人類的食物獲得精力的時候,林雲漸是恐慌的。
他嘗試了許多食物,但都無法讓身體産生“食欲”。
直到10月3日,那一天,一股強烈的“饑餓感”湧了上來,正在便利店打工的林雲漸幾乎是本能的感應到了方位。
西城——普岩區。
那裏有食物……有能吃的東西!
林雲漸幾乎發了瘋一樣的,難以抑制自己趕往了西城普岩區。
然而到達現場後,城市管理局已經派了人來,現場也拉起了警戒線。
不過,林雲漸還是“吃”到了食物,他能“看”到殘留在現場的大量黑色的,扭曲的物質。
走廊裏,樓下,天花闆上,到處都是……
那些蠕動扭曲的模糊黑色,明明會讓人極爲不安,卻能爲他提供養分。
确認其他人無法看到後,盡管沒能飽餐一頓,但那一天,是自三年前那場意外後,林雲漸第一次感覺到“愉悅”這種情緒的時候。
也是在那一天,林雲漸再次見到了甘意微。
甘意微似乎已經忘記了。
但他沒忘,三年前,自己是被甘意微救出去的……
睜開眼睛,将手放回灰色夾克裏,林雲漸緩緩走回了家的方向。
快九點了,弟弟吃藥的時間到了。
整個丹楓城,雖然不同區域的宜居性與舒适性有所差異,但整體治安都是可以接受的。
就像他們說的那樣,安全又完備的城市管理系統已經接管了每一個角落。
林家不在最外圍的區域,也不在靠中心的位置,很普通的中部地帶,比起外圍區域,這裏要少一些臭氣和污穢,少一些無序的建築。
但密集的房屋和沒有太多規劃的管道與配線讓這一片的住宅區像極了一個蜂巢。
快到家的時候,林雲漸聞到了不知哪裏飄來的食物氣味。
不過,他今天已經吃飽了。
那條巷子裏,屍體周圍和巷道中殘留的黑色物質和他之前“吃”到的東西一樣,所以他比兩位執行官更肯定,這幾起兇殺案是同一個東西所爲。
揣着手,穿過正在下雨的巷子,一層層轉上樓梯,來到六樓,走廊兩端的窗戶都打開了,帶着雨絲涼意的風灌了進來,會很冷。
所以林雲漸也裝作裹了裹舊夾克。
拿出鑰匙,剛插入鎖孔發出些響動,門就自己開了。
“哥。”
笑容溫暖的年輕人坐在輪椅上,仰頭看着林雲漸,輕聲喚道。
他穿着白色高領毛衣,戴着一副銀色邊框眼鏡,很俊秀,也比林雲漸更年輕。
如果不是患了腐化病,十七歲的林風晚正是念高中的年紀。
“你不方便,下次不要來幫我開門了。”林雲漸輕輕拍了拍林風晚的頭。
弟弟總是把自己打理得幹幹淨淨,連發絲都透露着整潔。
“她呢?”
林雲漸往屋裏看了一眼,推着林風晚進了屋,随手關上了門。
他口中的她,是妹妹林雨眠。
“在生氣呢……”
林風晚低聲說道。
“小雨今天在學校和人打架了,老師讓她請家長……”
林雲漸看了一眼林雨眠卧室緊閉的房門,說:“我會去的,來,先把藥吃了。”
剛才情緒還不錯的林風晚忽地沉默下來。
林雲漸拿來藥物與水,蹲下來,問:“怎麽了?”
林風晚勉強笑了笑,搖頭道:“沒什麽……”
他接過藥物和水,剛要服下,卻忽然停住了動作。
“哥……”
林雲漸看着他,笑道:“怕苦嗎?”
“我不想再吃藥了。”
屋子裏突然一片寂靜。
林雲漸臉上的笑容消失,林風晚低着頭,看着手上的藥,說:“我今年十七歲,三年前,你也是十七歲,爸媽死了,你放棄了一切供養我和小雨。”
“這個藥有多貴我知道,三年來,你總是天不亮就出門工作,掐着九點趕回來,看着我吃藥……”
“哥,我……”
“别擔心,”林雲漸伸手按着林風晚的左肩,輕松地說:“今天的考核我通過了,明天就會去城市防衛部工作,待遇很不錯的。”
“所以,把藥吃了,早點好起來去上學,畢業後找份好工作,以後哥就靠你養活了。”
“可是……”
林風晚還沒開口,就再次被林雲漸打斷:“可是什麽,我可是你們的哥哥。”
“砰——”
一聲巨響從卧室方向傳來,是房門砸在牆上的聲音。
兩人轉頭看去,一個青色校服的女孩站在門口,雙目中有仇恨,也有恐懼,她擡起手指,指向雙目幽深如潭的林雲漸:
“你……你根本就不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