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唐璧說定之後,秦叔寶并未久留。
雖然後事不可預知,但秦叔寶相信,唐璧會做出明智的選擇。若他真想和楊林一路走到黑,便會同他方才所言一般。
原本唐璧就算在朝廷一方,哪怕齊心協力而來,伍雲鶴也有辦法擊敗。隻是敵軍勢大,想要徹底擊潰需要不小功夫。
若能得到唐璧協助,無疑會簡單許多。
當秦叔寶離去,他的背影消失在唐璧眼中,書房中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主公,我們真要與曆城賊人聯合?”
來護兒有些不确定的問道。
他雖然是唐璧的親信,但作爲個武夫,不可能所有的事情考慮得面面俱到。方才的對話聽在耳中,他依舊沒有答案。
唐璧看了來護兒一眼,歎了口氣,道:“崇善,你是本官的親信,如今已經由不得本官選擇了。秦叔寶此番前來,也是給本官一個機會,一個選擇。
否則跟着楊林,結果誰能知曉,再者說了,那楊林也不是什麽好人。他對自己麾下尚可,可在本官這兒未免欺人太甚。”
講到這裏,唐璧亦是臉色微變。
對于他來說,楊林先前舉動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無論是威逼還是恐吓,完全反敗爲主,能忍到現在已經是奇迹了。
聽得此言來護兒明白了。
雖然對背叛朝廷有些遲疑,但這是唐璧的命令,來護兒自是毫不猶豫。
若是沒有唐璧,他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言盡于此。
且說秦叔寶出了書房,黎興正在外面等着,他看見秦叔寶身影,臉上帶着幾分驚喜,随後迫不及待的問道:“秦大哥,你和大人商量得怎樣了?”
秦叔寶點了點頭,道:“大人會做出正确的選擇的,此番也是麻煩你了。但日後恐怕難以安定,我也做不了什麽,反正你盡量小心一些。”
對于這員屬将,秦叔寶提醒道。
這便是現實,原本因爲楊廣弑君殺父登基,天下已經顯露亂象了。更别說曆城又要發生大戰,不知會波及到多少人。
事已至此,想改變大局不可能,唯有自身盡量避免,否則會死得很慘。
黎興連忙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而後秦叔寶直接策馬出了城門,他已經得到想要的答複,接下來就是回禀伍雲鶴,除此之外,便是陪着李氏了。
秦叔寶如今三十大幾,這個年紀實在不小,好不容易李氏才懷孕一次,他怎麽可能不上心呢,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若真草率死了,沒給秦家留下一兒半女,以當今的觀念來看,确實是無法饒恕的大罪,也許一脈傳承将會就此斷絕。
也就是秦瓊,他的體力不錯
從曆城而來,雖然休息了一夜,也是奔波良久,如今依舊繼續上路。
在離開時,秦叔寶臉上帶着笑容。
毫無疑問,秦叔寶如此除了完成任務的喜悅,更看見了接下來的勝利。他不是預言家,也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
但有的時候,從平時就能看見結果。
連唐璧都已經允諾,接下來的戰局已經沒有太多懸念。他對伍雲鶴有信心,此前之言絕非無的放矢,或者誇誇其談。
一路疾馳。
亂象已生,天下不甯。
單秦叔寶路途所見,便有不少流民奔走。也許其中有受曆城戰亂影響的,可更多是因爲開河之事導緻,不想死,隻能跑。
這還真不能怪百姓。
畢竟楊廣派遣麻叔謀作爲開河總管,負責開河事宜。他秉承着認真替楊廣辦事的原則,可謂不擇手段,行事肆無忌憚。
無數百姓被強征去開河,到如今已經調動二十多萬百姓。這也是他開河效率極高的原因,楊廣固然高興,卻沒有看見其他。
這注定是一個慘劇,将激起逆天大變。
小小的曆城何足道哉,隻是一個急先鋒罷了。這也是伍雲鶴目的之一,他們一家自然無法覆滅大隋,但天下人可以。
隻要再有人起義,一并反抗楊廣的統治,掀翻這一切隻是遲早的事。隋唐是一個亂世,同樣是英雄輩出的時代。
雖說大隋不過數十年,遠遠沒到腐朽滅亡的時候。但現實便是如此,一個昏君就足以崩壞大好局面,所有挽回都無濟于事。
可以想象,楊堅在位的時候,雖然也有瑕疵,可大隋整體依舊欣欣向榮。一個帝國剛剛建立不久,按照節奏,應該繼續發展壯大,才會逐漸走向衰落,最終覆滅。
像隋朝這等,也算一個奇迹了。
在後世有些人眼中,連楊廣這等殘暴之君都能稱爲千古一帝了。這個說法着實有些可笑,說到底隻是愚昧無知的吹捧。
正如将纣王稱之爲最後一個人皇一樣,神話故事真假暫且不論,但有些事早已蓋棺定論,所謂的論據隻是後世人杜撰的故事罷了。
“唉,希望這一切早些結束吧!”
秦叔寶一路奔走,無奈歎息說道。
面對零零散散逃離的流民,他做不了什麽,畢竟一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這讓秦叔寶想起一事,便是那日聚會之上,伍雲鶴說過的那番話。他不曾親耳聽見,卻從王君可等人口中聽過複述。
所謂‘畫人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話說的很好,本性如何卻不知道,但秦叔寶選擇相信伍雲鶴。
他們之間相處時間并不長,可伍雲鶴給他的感覺,和尋常官宦子弟截然不同。也與江湖草莽天差地别,反正是一種極其特殊的存在。
秦叔寶不知如何描述,但他有種感覺,反正跟着伍雲鶴不會錯的。
在山東地界,秦叔寶威望很高,若他想要單幹完全沒有問題。哪怕不到一呼百應的地步,肯定會有不少人來投奔。
可他從來沒有這個想法,與其自己創業,還不如跟着伍雲鶴起事。
忽然間,秦叔寶猛然停駐。
他看向周邊,察覺到一絲異樣,目光閃爍間,忽然鎖定了一個方向。
在那裏,依稀能夠看見一個小村莊。
“是血腥味?”
秦叔寶深吸一口氣,有些不确定的自語。
作爲一個習武有成的人,身體各項數據都優于常人。秦叔寶隔着老遠,能夠聞到其中傳來的味道,并不是什麽稀奇事。
但令秦叔寶疑惑的是,這血腥味似乎濃郁得有些過分。
秦叔寶能有今日威名,除了他喜歡結交豪傑,更因爲他喜歡行俠仗義。若是沒有見到就算了,看到了怎麽能不出手?
所以沒有耽擱,秦叔寶縱馬向前。
若是可能,他希望自己多想了,這處村莊并未發生意外,一切正常。
但這注定隻是奢望。
越是靠近,秦叔寶聞到的血腥味就越濃郁,他猛然睜大眼睛,有些憤怒。
在他目光所及,那裏是一具女屍,身上的衣裳已經被撕去大半,能夠看見其背後肌膚,上面依稀可見不少抓痕。
除了這些,便是旁邊一個血洞,明顯是被刀劍所傷,傷口依舊血流不止,隻是人已經沒有了呼吸,看起來慘案發生不久。
關鍵在于,這具女屍并非全部。
秦叔寶目光一掃,又看見幾具男屍,但和女屍比起來,還穿着衣裳。
“究竟是什麽人,竟然如此兇殘!”
如此慘狀,令俠肝義膽的秦叔寶咬牙切齒,他忽然覺得異常憤怒。
秦叔寶乃是帥才,這樣的人當然需要冷靜。可是此刻,看見這個村莊的慘狀,除了女人、男子,甚至還有幼童的屍體。
這真的是滅絕人性。
他不知道兇手是什麽人,但秦叔寶的直覺告訴他,兇手或許并未離開。
心中爆發的憤怒讓秦叔寶目光冰冷,短暫上頭之後他恢複冷靜。隻是那恐怖的殺意沒有消減,他可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既然這些人肆無忌憚,濫殺無辜,他自然無需手下留情,将之除去。
殺人者,人恒殺之!
沒有耽擱,秦叔寶将目光從死屍上移去,無論動手的是何人,他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他有這個自信與底氣,毫不畏懼。
這馬踏黃河兩岸,可不是開玩笑的。
再走近村中,秦叔寶又看見一些屍體,毫無例外的被刺中要害。
想得到什麽線索是不可能了。
但秦叔寶眉頭微挑,走到這裏,他忽然聽到了些聲音,似乎有些嘈雜。
“這些兇手尚未離開!”
秦叔寶眼前微亮,既然他們還敢留在此地,就做好埋骨于此的準備吧。
秦叔寶已經下了馬,在村子裏面,道路不大,馬匹行走并不簡單。他手中提着四棱金裝锏,目光冷冽快步向前。
前面便是村子中心。
此間聚集了一些人,村民被包圍在其中,旁邊是二三十個身着甲胄的士卒,他們正是此間兇案的兇手,下手異常狠辣。
從他們的裝束來看,無疑是朝廷士卒,再看其中細節,他們的來曆便不言而喻了。這些人分明是從曆城敗逃的殘兵。
“大哥,這些人該怎麽辦?”
有人看向爲首那人,遲疑問道。
被稱作大哥的士卒,他的甲胄倒是沒有太大區别,但看其身形氣質,可見其心性狠厲,此刻眼中閃過幾分冷意:“别耽擱了,趕緊将這些人殺了,把錢财收刮幹淨,到時候去了濟南,還能向節度使大人請賞,這些人可都是賊人啊,哈哈。”
話音方落,此人忍不住大笑道。
顯然,此人之所以殺人,動機便是搶劫錢财和殺良冒功。滅了這個村子,他們便能大搖大擺的回到濟南府,領了功勞過好日子。
“真是該死……”
秦叔寶恰好走到此間,他聽見了其中對話,忍不住咬牙切齒,沉聲喝道。
自懂事以來,秦叔寶交遊甚廣,其中不少都是山中響馬。可真要算起來,他們傷人其實不多,大多隻是劫财而已。
若真是罪無可恕的兇賊,以秦叔寶的性格,也不可能與他們來往。
但今日,秦叔寶可謂親眼目睹,這些從戰場上敗退的殘兵,竟然不顧信義,直接殘殺百姓,還想要用百姓頭顱去邀功請賞。
這般厚顔無恥,實在令人大開眼界。
再看其中,亦是十幾二十個村民被圍着,其中有老人也有女子,更有幾個不大不小的孩子,他們無比惶恐的跪倒在地:“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在如此絕境,他們怎會是這些士卒的對手,哪怕沒有兵器加持,他們的力量也相去甚遠,隻能無力的被擊殺。
而哭喊求饒,已經是唯一的辦法。
可這些士卒早已殺心湧起,怎會理會百姓哭喊。對他們而言,自己獲利才是關鍵,其他的都是小事,何必給自己惹麻煩?
秦叔寶看見了這一幕,他眼神無比堅決,無論這些人是自己願意,還是被迫如此,此刻都變成了死人,他爆發了。
“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
秦叔寶出場了,他從小道走了進來,目光猶如千年寒冰一般掃過,令衆多士卒打了個寒顫,包括那被喊做大哥之人。
“你是何人?”
雖說被噎了一下,但此人倚仗他們人多勢衆,竟然對秦叔寶毫不畏懼,反倒面露冷笑,言語之中帶着幾分挑釁意味:“怎麽,想要給這些人出頭,哈哈哈,真是不識好歹,既然你自己站出來了,那本将軍便取了你的頭顱,也去邀功。”
秦叔寶冷哼一聲,不屑道:“那就看你們有沒有這本事了,作爲朝廷士卒,不保護百姓也就算了,爾等如此喪盡天良,秦某便替老天收了你們。”
那人依舊大笑:“哈哈哈,你一個人能打我們全部嗎,既然你想救他們,那就先殺了他們,再來解決你吧,管你是什麽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這位大哥擺了擺手,竟是讓人直接屠殺,刀劍砍在村民身上,不留餘地。
秦叔寶自然想要救人,但這個距離,他不可能飛過去,隻能怒目而視。他與這些百姓無親無故,可看見這一幕依舊目眦盡裂。
“受死吧!”
秦叔寶怒喝,揮舞四棱金裝锏殺出。
“啊……”
“救命,饒命啊!”
“我不想死……”
百姓呼喊,但這又能改變什麽?
在屠刀面前,一個個接着倒下,原本的幾十人很快不過一掌之數。
其中有一個少年,約摸十二三歲。
他方才被老人摁在身下,用性命保護他,若非如此,恐怕他早就死了。少年怒目圓睜,眼中滿是血絲。
他看了看身旁倒下的衆人,其中有他的親人,也有他的鄉鄰。
可是如今,他們全都死了。
死在這些殘兵的屠刀下。
少年擡起頭,他仰天咆哮:“你們殺了我爺爺,你們這些狗賊,我要殺了你們,你們都給我去死。”
這聲音倒是響亮,但放在一個少年身上,顯然沒有太大的威懾力。
旁邊有個士卒,舉起屠刀向其砍去。
少年覺醒了,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他什麽也不顧的向那士卒撞了過去,拼盡全身離去,好似一頭猛虎撲殺下山。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