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是沒完沒了了,原想能早早入揚州城,如今倒好,是你一路磨蹭,故意拖時間,若不然何至于連柳州城都沒入?“
婦人尖細的嗓音,仿若能蓋過周遭的下雨聲。在此刻顯得突兀。打破了此刻的除了雨聲的平靜。
“行了,此地總歸是個落腳處,你也莫挑剔了。”
随着越來越近的說話聲,一對争吵的夫妻,也跟着入了廟宇。
雨水順着婦人鬓發往下淌,她的臉色難看的要命:“挑剔?這個時候,當家的還覺得我是挑剔?”
她一把拉住男子的袖子:“當家的,你娘嫌大丫頭是不帶把的,背着我回娘家,爲了三兩銀子就賤賣了。”
她得之此事後,痛不欲生。一番打聽才得知,牙婆轉眼将大丫頭又賣給了揚州來的牙婆。
“揚州是什麽地兒!多出瘦馬,你焉能不知?你一個做爹的,竟然眼睜睜看着丫頭被拖走也不攔上一攔!她是在你眼皮底下被賣的!丫頭若命好,便去貴人老爺府上當丫頭,若命不好,就入了煙花之地。”
一進去,這輩子都毀了。
家醜不可外揚,男子的臉色當下黑了。
“别說了!”
“憑什麽不說!若我丫頭尋回來也便罷了,尋不回來,這日子誰也甭想好過!你娘倒是好本事,歡歡喜喜轉頭将銀子給了小叔子,說給他留着蓋房。”
實在可恥,卑劣。
偏心也不至于偏到這個地步。
“小叔子缺銀子便自個兒去掙,拿着賣侄女的錢,好不逍遙,你這一家是人嗎?”
廟宇間,所有人看向男人的臉色都變了,帶着鄙夷。就連慕寒生都冷了臉。
男人沒忍住,揚起手,對着婦女的臉就是一巴掌:“女兒就是賠錢貨,我娘所言還能有假?若不是你鬧的難看,我會同意陪走你這一遭?”
“吵吵吵!吵了一路,實在讓我心煩!”
說着,他也顧不得髒,翻身躺下,趕了一日的路,他顯然困得不行。
很快,呼噜聲傳來。
婦人氣的不行,偏偏一日不曾用飯,此刻實在沒有力氣。眼前一黑嗎,險些暈厥。
慕家軍中,有人嘀咕一聲:“你這男人實在不行,就算尋到又如何,賣身契一簽,便是賤籍。”
賣的時候三兩,想買回來興許十兩都難。
婦人卻不敢說什麽,她怕被休。家中還有一兒,若她被休,兒子怎麽辦?
就在這時,有人走了過來,是慕寒生,他啞着嗓音道:“填飽肚子才能尋到人。”
婦人連忙道謝,她看向眼前之人,再看慕寒生身後的一群硬漢:“公子是走镖的嗎?”
半響,也不曾得到回應,正當她讪讪時,得到一句回複:“不是,我也尋人。”
許是心裏難受,又無處發洩,婦人飛快的解決了饅頭。也不知有沒有人會聽,她隻能縮在角落,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是粗鄙之人,不識字,但也知道禮義廉恥。賣女兒并不少見。可我甯願苦些,也不願我那大丫頭被糟踐。”
“她才不過十三,還有一輩子要走呢。我這輩子嫁錯了人是毀了,總不能讓丫頭也跳入火坑。”
可她沒去過揚州,她更不知到了揚州,該去何處尋,前路渺茫。甚至看不到絲毫亮光。
“公子,你可得找快些,這個世道,到底還是壞人居多。您這般貴氣,想來要尋之人自然不差,若是被人販子盯上,那可真是渺茫了。”
慕寒生指尖一顫。
皎皎出落的好,自小誰不誇她是美人胚子。
他不敢去想,若那日帶皎皎走得,是貪财之輩,那皎皎會是什麽結局?
那個夢到底對他的影響頗大。
——受盡侮辱時,将軍府在哪兒?她被萬人唾棄,大喜之日赴死.
這句話,在他耳邊再一次回蕩,卷席着他所有的理智。
受盡侮辱
萬人唾棄
如若是真的,皎皎遭遇了什麽?
慕寒生呼吸仿若都能聞到鮮血的味道,喉嚨裏湧出腥甜。
他不敢去想,但不由他控制,一股沒來由的後怕和懼意讓他渾身都寒。仿若墜入冰窖。
雷聲不斷,婦人的嗓音也越來越輕。
雨勢未見停。
廟宇外有人撐着傘站着,雖有傘,但身上早已淋濕,狂風四起,她站的并不穩,仿若随時能被刮走。
她所站之處算不得遠,但也不算近,但外頭暗的不見五指,誰也瞧不見她。
周瓷立在一處,看着燒着柴火,微弱燈光的廟宇裏的男子,卻到底不敢上前,她實在不知還有什麽顔面再見慕寒生。
慕家的人,她都不敢見了。
自她有記憶來,從不曾受過半點傷痛,千嬌百寵長大,如今她備受煎熬,怎麽可能像是跳入龍門那般,一朝成公主?成爲天下頂頂尊貴的人?
她周瓷憑什麽,踩在另一個女子的身上萬路通暢?
周瓷死死的抓緊被雨水砸的彎曲的傘。
隻見震耳欲聾的一道雷聲響起,緊跟着天際一道閃電,放若近在咫尺。直直在一處劈了下來。卻又好似遠在天邊。
可就是這一道閃電,仿若照亮了周遭的一切,還有慕寒生的半邊側臉。
襯的他極白。白的仿若能泛光。
在周瓷的印象裏,慕寒生一直黑的不行,頗有大男兒氣概。
可如今這般,倒有幾分白面書生的模樣,像是個讀書人,少了幾分淩厲,他蹙着眉幾分溫潤之餘,還有幾分的脆弱不可一擊。
可她印象中,永遠堅不可摧的慕寒生是兩個極端。
而從周瓷這個角度看過去,這樣的慕寒生,像極了一個人。
足有五分相像,甚至更多。
她想要再看清些,視線所落之處卻是歸于黑暗。可那驚鴻一瞥,在周瓷心裏仿若生了根。
這個想法很是荒誕,可周瓷的心跳卻一下快過一下。
傘被狂風徹底吹走,她卻渾然不在意,直直朝着廟宇而跑去。
——‘轟隆’
仿若砸到人的心髒。鼓動心弦,拉扯着一切的罪孽。
可就在這時,廟宇破舊不堪的房門被女子纖細的手死死捏住。
有一道急促的嗓音緊跟着傳到所有人耳裏,特别是慕寒生。
“蓁蓁.是不是皎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