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之所以會提醒面具男離開,并不是因爲他不想殺他,而是覺得那很浪費時間。
予罪的【合理化】發動後絕非那麽簡單,他可以造成一系列的合理變化,從而撥動命運,要是再拖延一會兒,說不定會鑽出來幾個更棘手的人物阻攔他。
他身在門後,能動用的力量有限,哪怕之前大補了一番,能自由行動的時間也不多。
他需要在這些時間裏的盡快完成一些事情。
褐色的霧氣翻轉,已經濃郁到幾乎看不清五指的地步,這顯然是予罪的手筆,這家夥說不定又在想什麽陰招。
盡管沒有了屍體的追殺,但霧氣帶來的折磨依舊很不好受,僅剩的幾人在地上不停打滾,眼睛通紅,慘叫聲不斷,隻有穿着防化服的韓菲菲相對好一些。
然而由于防化服在之前的戰鬥中受到了損傷,防護能力有所下降,再加上霧氣的濃度高得離譜,她隻怕堅持不了多久,也會受到不可逆的污染。
不出意外的話,等古寂重新接管身體,這些家夥應該就死得差不多了吧。
冷掌心的眼球不經意的往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浮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
“這可跟我沒關系……”
在他對面,面具男已經從地底鑽了出來,目光驚疑不定,他的【同化】能力居然失效了。
也不能說是失效,但就是感覺身邊的所有東西似乎都在抗拒他,不讓他同化進去……這顯然是對方能力帶來的影響。
這是什麽能力?
他心中凜然,一切似乎真的如對方所說,他的銀蛇和【同化】都被克制了,而且那小子的狀态很不對勁,像是變了一個人不說,還帶着那麽大的壓迫感……
不過這也不奇怪。
看到古寂掌心的血色眼球時,他就隐隐明白了什麽。
于是他二話不說,就這樣遁走了。
面具男的幹脆利落倒是把冷看愣了,不多時,他對着前方的空氣嗤笑道:“你的能力還真是越發沒用了,這家夥吓一吓就逃走了。”
這樣說着,他看向了面具男逃走的方向,思索着要不要先把他弄死,畢竟有些信息由不得暴露。
“不逃他會死的。”予罪詭異的聲音在圖書館響起,語氣平靜,“不用想怎麽去追殺他了,我會攔住你的。”
“有趣,你剛剛一直沒有理會他的時候我就好奇了,現在居然還要保他,怎麽,想讓他出去暴露我的消息?”
予罪沒有回答,反而感慨道:“一切都和他說的一樣。”
“嗯?”
冷眉頭微蹙,就見周遭的霧氣突然扭動,将他和身後的一切隔絕開來,連帶着那些刺耳的慘叫聲都聽不見了。
“好了,現在沒人能聽到我們的談話了,好好聊聊吧。”
冷嗤笑一聲,不屑道:“我爲什麽不先抓住你再聊?”
“你有沒有想過,我爲什麽一早就知道你會出現在這裏?”
對方的話讓冷一愣,他的确有些納悶,【合理化】的特質很多,但還不至于那麽離譜,居然能預知未來知道自己會來……
等等,預知未來?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這的确是他告訴我的,該怎麽稱呼他呢……人類的領袖,還是你的至交好友?”
冷好似聽不見對方的嘲弄,平靜道:“是他把我關在門後的吧?”
“是他。”
“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
“你号稱無所不知,還能有你不知道的事?”冷有些煩躁起來。
“無所不知是因爲【合理化】能夠合理的收集大部分信息,但我并非真的全知,而且如你所見……我并不完整。”
“可你剛剛還在吹噓自己無所不知……”
“誰這輩子還沒幾句大話不成?”予罪有些不自然的說道,“而且你當初不也自稱……”
“夠了。”
冷揮了揮手中的長劍,威脅意味十足。
予罪閉上了嘴。
短暫的沉默後,冷又一次問道:“他爲什麽要囚禁我?”
“我不知道,但在那之後,我們衰落得厲害,人類卻越發昌盛……直至今天,世界已經完全被人類主宰,我甚至沒有看到一個同類。”
“你覺得他是在算計我們?”冷明白他的意思,他其實也是這樣想的,“那你爲什麽還要聽他的話來見我?”
“我們有更大的敵人,因此才不得不結盟,在我們那個時代,世界上同樣出現了霧氣,而我們敗了。”
“就憑這些所謂的邪物?”冷有些無法理解。
“當然不是,我們并不知道真正的敵人是什麽,但還是戰敗了。而在我戰死之前,他把一個預知結果告訴了我。”
“他告訴我說,‘當你蘇醒的那一天,你會遇到冷,怎樣都好,但你一定要阻止他殺掉那個戴面具的男人。’”
冷煩躁道:“他說你就做?這有什麽意義?”
“不知道,但你我應該都明白,他的謀劃從未出過錯,否則人類也不可能崛起。”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他的謀劃一直都是爲了人類。”冷寒聲道,“你就不怕他這次還是在算計我們?”
“冷,異族已經不複存在了,所以你得明白,我們沒有值得被算計的地方了。”
予罪突然提高語調,既像是對冷說,也像是在提醒自己:“一整個時代都被霧氣埋葬了,什麽都沒有留下。”
“時隔多年,人類簡直比以往還要不堪。弱小,虛僞,自私,怯懦,連‘門’都無法快速駕馭。”
他自嘲道:“但這些家夥卻偏偏能主宰這個世界,而我卻莫名成爲了霧氣中的一員。”
冷沉默不語,他早就發現予罪身上的氣息變了,帶着些惡心的味道,更像是所謂的邪物和污染源。
“霧氣又一次出現,戰争還會開啓的,除了複仇,我别無他求,所以我選擇按他說的去做……因爲他說那樣或許能赢。”
古寂一愣,或許嗎?
他現在的心情很複雜,腦海中大緻回想起了一些東西,被身爲人類的好友算計關在門後,使得他對那家夥厭惡至極。
但他無法否認那家夥的能力,那個男人對未來的預測幾乎沒有失過手,然而現在居然對未來動搖了,說什麽……或許?
他不曾經曆過之前的霧氣,因此對敵人并不了解,但從予罪的話中可以聽出,敵人很強大,強大到足以毀滅一個時代。
“你知道黑白門嗎,就是一個人體内存在兩扇門。”他又問道。
“沒聽說過……你說的應該是你這具身體吧?”予罪沉默片刻,似乎在打量古寂的軀體,“我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那就别看。”冷沒有多言,而是問道,“他還說過什麽嗎?”
褐色的霧氣不停翻轉,猶如擁有生命,又好似一顆不安分跳動的心。
半晌,予罪說道:“他讓我跟你說聲對不起。”
“呵。”
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随即走到一個書架旁邊,拿出一本泛黃的書,揶揄道:“你居然變成這副樣子了……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在我蘇醒之前,我察覺到了無妄的氣息,她或許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嗯。”冷平靜道,“我很好奇,你爲什麽不逃,你應該知道我會殺了你吧?”
“我逃不出霧區,就算能,我也不想作爲霧區中的生命繼續活下去。”予罪的聲音從書中傳了出來,“雖然我們是敵人,但好歹是同類,能給你補充力量,也算是死得有價值了。”
冷沒有說話,他其實能體會到予罪話語中的悲哀。
奮力蘇醒過來,卻發現時代早已大變,放眼望去,熟悉的人和物都消失不見,甚至于連一個同族的人都看不到。
更可悲的是,他連自己原本的身份都無法保留,反而變成了和敵人同源的生命。
僅僅才蘇醒了不到一天,但予罪已經能感受到深深的孤獨。
而冷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被好友算計關押,遺忘了重要的記憶,還被關在一個人類體内,不知何時才能出去,想出去還得護着這家夥。
“臨死之前,我也想預測一次未來。”突然,予罪的話打斷了冷的思緒,他饒有興趣的說道,“就預測你的死期好了。”
冷呵呵笑了一聲。
【合理化】其實是有預測未來的能力的,通過收集大量的合理信息,預測命運最爲合理的走向,就能知曉未來。
但毫無疑問,這樣做的消耗非常大,因此予罪從未嘗試過。
霧氣翻湧,泛黃的書本突然打開,書頁一頁頁亂翻,最終定格在一頁,形成了一張圖畫。
圖畫簡單,很像是一張随手繪成的簡筆畫。
畫面中最先呈現的是一個渾身被黑色紋路覆蓋的長發男子的背影,他低着頭,似乎在看自己被手臂洞穿的胸口。
畫面拉遠,手臂的主人神色冷漠,雖然臉部畫得很簡單,但不難看出,這個人就是古寂。
“這樣啊……你出來了,卻被這具身體的主人殺死了。”予罪的聲音有些虛弱,帶着些幸災樂禍的笑意。
毫無疑問,他化成的書本是一件可怕的污染源,擁有疑似預測的能力,如果被别人得到,一定會将其視若珍寶。
但予罪的自尊心絕不允許自己成爲被人類使用的物件,因此才索性耗盡力量,順帶着預測一次未來。
他之所以會搞出丢手絹的遊戲,一個是爲了看看人類是否有什麽變化,還有一個就是爲了恢複力量,實現對未來的預測。
他從未想過活着離開霧區。
雖然嘴上說着想看冷的死期,但他其實想看到冷活下去的,因爲這家夥活着,就意味着他們赢了。
可惜并沒有。
書架旁,冷看着書上那簡單至極卻信息豐富的畫面,面無表情,久久沒有說話。
半晌,他開口道:“最擅長預測未來的人說過,未來并不是一成不變的。”
“是嗎。”
短暫的沉默後,予罪呢喃一聲,再沒有說話。
冷撕碎書本,随意丢進嘴裏,然後就這麽站在霧氣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