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圓。
月色映照出荒野中某座城市的輪廓,或許這根本稱不上是城市,入眼之處滿是斷壁殘垣,道路兩邊雜草叢生,看不到路燈,隻有零星的微弱火光在風中搖曳,将陰影中的東西照亮。
整座城市空蕩而死寂。
房屋大多殘缺不全,陰影中似乎藏着無數雙貪婪而炙熱的猩紅眼睛,流着口水,肆意的搜尋着可能出現城市中的獵物。
如果有人去半坍塌的房屋裏看上一眼的話,就會發現裏面堆滿了殘缺不全的屍體,骨頭是各種各樣的傷口,以齒痕最多。
從屍體臉上的痛苦表情來看,他們是受盡折磨而死的。
突然,所有肆無忌憚窺視着城市的眼睛都閉合了,窸窸窣窣像議論一樣的聲音也消失了,毫無疑問,這些肆虐于荒野上的怪物感到了害怕。
沉重的腳步在老遠處便聽得見,緩慢而沉悶,月色下,一隻渾身漆黑的碩大老虎走了過來。
說是老虎,它身上偏偏覆蓋着具有金屬光澤的鱗片,體型堪比舊時代的大象,額頭上的“王”消失不見,爪子和牙齒反射着寒光,讓人看了便膽寒。
老虎踱着步子離去,金色瞳孔左右轉動,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慢悠悠的消失在月色中。
不久後,從房屋中走一道道幹瘦的身影,他們都是人形,渾身卻出現了各種動物的特征,殘缺的衣衫上滿是幹涸的黑色血液,發出讓人惡心的味道。
從這些家夥眼中的瘋狂殘暴來看,他們已經算不上是人了——
而是畸變者。
這些人在霧氣出現的早期就發生畸變,被城區所不容,将他們趕出城外。
爲了在荒野上生存下去,他們再一次發生了某種程度的變異,用理智換取力量,用殘暴替代人性。
既然被人類所抛棄,他們也沒有必要保留人性,也正是因爲這段遭遇,他們對人類格外憎恨。
夜色之下,白天蟄伏起來的危險生物紛紛出動,世界開始完全展露出它的另一面,往往一個夜晚就能有上十支不信邪的車隊遭殃,嬉笑聊天變成驚叫哭喊,活生生的人變成冰冷的屍體。
“今晚的月色真好。”某個隐秘的實驗室内,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看着窗外感慨,輕聲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家夥就是在這樣一個月色中逃走的吧?”
他像是在詢問在場的其他人,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衆人噤若寒蟬,沒有人敢出聲,因爲上一個随意插話的人,已經被送去實驗室當試驗品了。
現在還在慘叫。
“也該讓‘獵犬’出動了。”半晌,男人徐徐開口,臉上浮現出一絲興奮,“也不知道他們見面時,會是什麽樣的情景……”
……
古寂回頭看了看偵查局的大門,又掃了眼天空的圓月,這才往鼎盛大廈的方向走去。
他倒不是要去找誰麻煩,而是要到喬雅的咖啡廳外騎摩托車回家。
偵查局的那個男人顯然是得到了某種授意,問的全是些與殺人無關的小事,明擺着就是在拖延時間。
古寂是殺了人,但那是因爲對方先動了自己家人,身爲特調局的異化者,他有這樣的特權。
不然異化者在前面舍生忘死的清除霧區,回家卻發現自己家人被人弄死了,這誰受得了?
對于精神異常的他們而言,這将造成相當惡劣的影響。
好在特調局的确出了力,似乎給了偵查局很大的壓力,男人很快就把他放了出來,隻是一直磨磨蹭蹭,還非要辦理什麽手續,一直搞到了夜裏。
古寂邊走邊給古筝打了個電話,聽到對方的聲音後,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看來喬長官安排的保護很到位,又或者說牧陽沒有派人過去。
總之無論如何,古筝姐沒事就好。
這樣想着,他的步伐都輕快了幾分,直到接到韓飛的電話。
“古寂,你特麽的總算接電話了!”
古寂挑眉,剛想問這家夥怎麽咋咋呼呼的,卻聽見韓飛焦急道:“你在哪,快去救救我妹妹!”
“菲菲怎麽了?”古寂心裏一驚,加快腳步往咖啡廳跑去。
“今天中午第六區出現了褐色霧區,我妹妹的學校剛好被囊括在内,到現在都聯系不上她。”
韓飛的聲音有些顫抖,看得出他真的很在意韓菲菲:“我在外面執行任務,已經拼命往回趕了,但一時半會還是回不來,其他人都在忙,我隻能給你打電話。”
“好在你終于接了。”
“如果是中午的話,現在已經過去恐怕十個小時了……”
古寂心裏一沉,選擇挑明這個事實。
十個小時,哪怕邪物和污染源的影響不提,光是霧氣的污染,就已經足夠緻命了。
月色突然被烏雲隐沒,一陣寒風吹過,古寂意識到,恐怕要下雨了。
“我知道。”聽到這句話,韓飛反而平靜了下來,隻是話語中帶着深深的絕望,“即便菲菲死了,也至少請你能帶回她完整的屍體。”
他遲疑片刻,提醒道:“不過褐色霧區很危險,那是B級異化者才能應對的東西……我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
古寂沉默不語,他能體會對方的心情,在那天以爲古筝姐死掉的時候,他就曾感受過這種絕望。
A級異化者又如何,當危險突如其來的那一刻,世界可能會殘忍到保護的機會都不給你。
哪怕你很強,哪怕你有權有勢,最多也隻能倉促的見屍體一面,甚至屍體都看不到。
這就是被霧氣所支配的時代。
跟B級異化者等同的褐色霧區嗎……
古寂突然回想起了被影子能力的人老人壓制時的恐懼感,那種拼了命都無法反抗的感覺,簡直令人絕望。
要不是冷,他已經死掉了。
這樣的想法一冒出來,古寂的腳步突然就沒那麽快了,他有些害怕。
“韓飛還真是不客氣啊,一上來就讓我去送死……”
他讨厭做選擇,尤其是這種關乎自己生死的選擇。
他把手機拿遠,良久的沉默。
“冷。”
“嗯?”冷應了一聲,很快反應過來,“你可别打算指望我。”
“我隻是先跟你說句抱歉。”古寂看着越發陰暗的天空,剛剛的溫柔月色仿佛是一場假象,“我害怕萬一我死了,你到時候出不來……”
“……那真的很抱歉。”
“……”
韓飛正焦急的往新海區趕去,見電話那頭的古寂始終沉默不語,他有些失望,卻也知道,這不能怪對方。
他們才認識多久,古寂本就沒必要爲了他的請求而拼命,而且褐色霧區的話……即便古寂真的去了,也是送死而已。
他之所以會給古寂打電話,也是因爲實在沒有辦法了,哪怕是那些被他救過命的異化者,在聽到褐色霧區的那一刻,最有勇氣的選擇,也隻是挂斷電話而已。
聽說古寂在鬼門關上走過很多回了……他當然也有過差點死去的經曆,知道那種感覺有多可怕。
尤其是明知道前方是死路的時候。
他微微一歎,打算挂斷電話,卻突然聽見了電話那頭摩托車的轟鳴聲。
“我會帶菲菲回來的。”
咆哮聲中摻雜着人聲,他聽見古寂說道:“不過如果我也回不來了,你可得把古筝姐照顧好。”
韓飛愣了很久,輕笑道:“當男朋友嗎?”
“當然是當弟弟。”
複雜的思緒翻轉不斷,韓飛最後隻吐出了一個字:“好。”
擲地有聲。
挂斷電話,古寂将油門踩到底,摩托車咆哮着沖了出去,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猶如一隻自由的猛獸。
古寂無比平靜,即便下一秒就會身死,這也是他的選擇。
他沒有給古筝打電話,因爲沒有必要。
“在丢失的那段記憶中,我好像做過一個錯誤決定……”
雨滴落下,他看着前方黑暗的道路,突然開口道:
“冷,如果這次能活下來的話,我們就一起去尋找記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