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奔,亡命天涯,也不知道跑出去多遠,到了天亮時馬跑不動了,人也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陳子龍從馬背上掉了下來。
“哎喲。”
“大掌櫃!”
衆兄弟慌忙翻身下馬,将脫力栽倒的大掌櫃攙扶起來,掐人中,灌涼水,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這一通忙亂讓陳子龍哭笑不得,忙道:“無妨,無妨。”
老子是脫力了又不是昏厥了,掐什麽人中啊?
在手下攙扶下站了起來,脫力的滋味十分難受,隻覺得全身綿軟無力,腿也軟了,手也抖了,又灌下一包砂糖才覺得舒服了點。
此刻日出東方,天色大亮。
放眼望去面前竟是一片潔淨的海灘,金色的海灘,碧藍的大海,雖然荒蕪沒有人煙,這般景象卻叫人心曠神怡。
“哈哈!”
雖全身癱軟,陳子龍心中卻十分暢快,在衆兄弟攙扶下牽着馬,迎着旭日邁步走向了金色的沙灘。
十餘人渾身血污的人排成了一行,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中,雖傷痕累累卻散發着難以掩飾的峥嵘。
“不跑了。”
有人嘀咕了一聲,便一屁股坐倒在柔軟的沙灘上,将身體徹底躺平,很快便呼呼大睡起來。
“嗯。”
陳子龍點了點頭,不由得将身體躺平,任由失去控制的戰馬在周圍遊蕩着,噴着響鼻。
幾天幾夜沒合眼了,當強烈的困意襲來,十餘條漢子在沙灘上躺倒了,美麗的海灘上很快響起震天的呼噜聲。
半日後,碼頭。
整個島嶼被掠奪一空,兩千多殘暴的海盜好似蝗蟲過境,将金銀财寶,馬匹,貨物哄搶一空,連島上幾千名黑奴也沒放過。
喧鬧的碼頭上擠滿了各種物資,俘虜,黑奴正在把一個個裝滿了财寶貨物的大箱子往船上裝。
銀元,煙草,蔗糖,女人,馬匹,槍支,彈藥……能搶的一切都搬上了船,運往海盜盤踞的拿騷港。
這夥人甚至連岸防炮台上那幾門被打壞的重炮也沒放過,正在熟門熟路的将大炮截成數段搬走了。
暴利的無本生意讓亨利摩根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同時接受着周圍同僚們的恭維。
“祝賀您,偉大的摩根船長,您取得了一場輝煌的勝利。”
年僅二十三歲的亨利摩根,驕傲的擡起了下巴,一頭飄逸的金發在陽光照射下散發着金光。
以二十三歲的年齡,一出道就成爲海盜大首領,憑借心狠手辣力壓一衆老強盜,果然不愧是優秀的昂撒人。
這貨隻怕是一生下來就會搶劫,将不勞而獲的野蠻基因寫進了骨髓,這簡直是昂撒人裏格外出挑的人才呀!
“呵呵,哈哈哈。”
年輕的摩根船長暢快大笑,當然了,他對手下人很大方,慷慨的将劫掠而來的海量财富賞賜給了上百個最忠誠的指揮官,艦長,大副。
你一箱,我一箱,活到八十還能搶。
“哈。”
這下子海盜們亢奮了,各種恭維聲不絕于耳:“尊貴的船長大人,我願意做您最忠誠的奴仆。”
“永遠效忠您,大人!”
這綿綿不絕的恭維讓摩根飄飄欲仙,開始做起了招兵買馬,建立一個龐大海盜帝國的美夢。
這也是昂撒人的本性,動不動就搞個人崇拜,對于強者喜歡以奴仆自居,恨不得當場跪下來舔鞋。
其實昂撒人的膝蓋軟的很呢,當然了,首先你得是強者,得讓他們從内心深處害怕你,敬畏你。
就在偉大的摩根船長春風得意之時,他的好心情再次被破壞了。
不遠處,一群狼狽的手下灰溜溜的騎着馬走了回來,那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樣子讓亨利摩根和他的忠心部将們再一次安靜下來。
一雙雙眼睛看着這夥敗兵,出發時一百二十多人,帶着兩百多匹馬,回來的時候人還剩下一半,可馬基本上丢光了。
好多都是兩個人騎着一匹馬,把高大的戰馬都壓的大喘氣,這一幕讓摩根船長和他的信徒們安靜下來,臉色變的陰沉。
港口響起摩根船長憤怒的咆哮聲:“又出什麽事了!”
海盜大頭領暴躁的脾氣又發作了,将灰溜溜的手下們叫了過來,沖着他們咆哮,噴口水。
一臉尴尬的手下們低着頭,默默承受着首領的怒火。
“又敗了?”
指揮官,艦長,大副,獨眼龍,兇神惡煞的海盜頭子們一片嘩然,這個結果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整整一個連也被擊潰了?
這一個連的海盜經曆了什麽,經曆了被伏擊,被引入鳄魚群,和鳄魚大戰了半個晚上,又被反沖鋒……
“嘩。”
衆海盜一片嘩然,感覺好像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可笑,最滑稽的格林童話,還是邪惡版的童話故事。
議論紛紛中,衆海盜開始疑神疑鬼。
本以爲是十拿九穩的一件小事,如今竟然演變成了一個大事件,亨利摩根強行将怒火壓了下去,開始召集手下們開會商讨對策。
“派兵!”
“抓到他們,絞死他們!”
頃刻間碼頭上沸沸揚揚,海盜們吵鬧成一團,叫嚷着要調集兵力進山圍剿,要把這夥敢于冒犯摩根大人威嚴的異教徒絞死!
可叫嚷聲中,暴躁的亨利摩根反倒猶豫起來,衆信徒察言觀色,見摩根大人似乎對出兵圍剿似乎并不熱心,趕忙收住了罵聲。
亨利摩根當然不傻,還很精明,連續圍剿失利之後,他自然明白過來了,從這夥人表現出來的戰鬥素養來看,這絕非是一般的散兵遊勇。
“嗯。”
偉大的摩根船長心中沉吟着,他知道這是遇上同行了,在加勒比這地方戰鬥力比西班牙正規軍還強的,除了同行還能有誰?
可是……
亨利摩根覺得有點懵逼,在加勒比沿岸這地方他就是地頭蛇,每一股大海盜勢力他都很熟,誰還不得給他幾分薄面?
摩根船長臉上表露出深深的疑惑,他不明白這夥牛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
難不成這夥人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報,報告。”
這時候,終于有一個灰頭土臉的海盜,哆嗦着走了過來,向着摩根大人報告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是……明國人。”
随着明國人這三個字說出來,頃刻間周圍一片死寂,亨利摩根好似被人點了穴道一般當場僵住了。
聽到這三個字,他此刻的心情好似被一道天雷劈了。
“嘩。”
周圍又是一片嘩然,衆海盜不由得竊竊私語,人人都是一臉懵逼,明國人的勢力什麽時候滲透到加勒比海來了?
這可是真正的大事件呀,海盜們不由得議論起來,不久之前發生在非洲好望角的那場大海戰。
但凡不是弱智都早已明白,又一個強大的東方帝國加入了大航海時代的熱潮,想要來加勒比海分一杯羹。
從這夥明國兵表現出來的單兵素養和戰鬥力來看,這個大航海時代的後來者,還真不是好惹的。
“哼!”
議論紛紛中,亨利摩根冷哼了一聲,之後下達了命令:“上船,撤退,過幾天再來收拾這夥異教徒!”
還真是标準的昂撒人,說着最狠的話,挨着最狠的揍,用大明的一句諺語來形容,這叫死鴨子嘴硬。
用一位偉人的話來形容,這叫紙老虎。
“是,先生!”
四周圍海盜頭子們紛紛義憤填膺的應諾:“對着聖母發誓,這夥邪惡的異教徒必須死!”
“一定要絞死他們!”
“哈利路亞。”
海盜們一邊大聲咒罵着,一邊跟随偉大的摩根船長登上了自己的戰艦,等到最後一名海盜兵登上了船,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背風群島。
到了傍晚時分,曾經十分繁華的背風群島主島,已經是空空蕩蕩見不到半個人影,瘋狂的劫掠過後是一片死寂。
一時間竟然分不清誰邪惡,誰正義了。
入夜,島嶼北方的海灘上。
“嘩,嘩。”
海浪沖刷着金色的海灘,陳子龍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看着正在漲潮的大海吓了一跳,趕緊把弟兄們一個個叫起來。
十幾人狼狽的逃離了海灘,很快上漲的潮水淹沒了一切。
“嘶。”
衆人脫下了被海水灌滿的靴子,心有餘悸,這地方還真是步步驚心呀,一不留神會被蟒蛇吞掉,被鳄魚咬死,被漲潮的海水淹死。
論加勒比海的一百種死法。
陳子龍看着自己被磨破的腳,發出一聲低喝:“備戰。”
一場酣睡過後衆兄弟回到了殘酷的現實,趕忙打起精神再次檢查彈藥,彈藥已經耗盡,好些人連火槍都丢了,搶來的戰馬也跑光了。
“哎。”
陳子龍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火槍丢了,彈藥泡了水打不響了,全身上下還能用的隻剩一把匕首。
“罷了。”
将短匕拔出來擦了擦,陳子龍又歎了口氣,如今他和衆兄弟可真是彈盡糧絕了,能拼掉一個算一個吧。
“嘩,嘩。”
這一刻十餘殘兵變的格外沉默,默默的撕咬着肉幹,将僅存的幾杆火槍,幾發彈藥握緊,準備着追兵的到來。
可一夜過去了,天亮了,追兵沒來。
一睜眼,一閉眼,又是一天時間過去了,依然沒有見到追兵的影子,這讓陳子龍有些懵逼,很快意識到一件事情。
“海盜……不會是撤了吧?”
帶着心中一絲疑惑,陳子龍從懷中掏出指北針,磕了磕裏面的水,果斷組織十餘個殘兵離開了這片美麗的海灘,向着回城的道路摸了過去。
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生死已經不放在心上,等到兩天之後衆人悄無聲息的返回了港口,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沿途并未遇到任何阻攔,到處都是一片死寂。
空蕩蕩的。
宛如地獄一般景象。
“沙,沙。”
十餘人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穿行,感受着這死一般的寂靜,覺得後背直冒涼汗,汗毛都一根根豎了起來。
最後衆兄弟在空蕩蕩的碼頭上停了下來,看着空蕩蕩的港口上漂浮的幾個破火藥桶,忍不住對看了一眼。
一個弟兄奇道:“人呢?”
衆兄弟一起轉過頭看着他,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這不是廢話嘛,人當然被海盜劫走了呀。
“嘶。”
弟兄們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氣,可真是大開眼界了,看看人家洋海盜怎麽幹的,人家這才叫專業!
每到一處都寸草不生,給你搞成不毛之地,當然這也不僅僅是單純的殘暴,這樣幹有個好處,可以極大的瓦解守軍的士氣。
“嘿!”
陳子龍忍不住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從這夥海盜身上想起了李自成,張獻忠那幫反賊了,一瞬間大徹大悟了。
“瞧瞧!”
瞧瞧人家怎麽當賊的,要當賊就當的徹底一點,把兇狠殘暴的本性盡情的釋放出來,再瞧瞧李自成那幫人!
當了強盜還要立貞節牌坊,又當又立實在太尴尬了,難怪李自成,張獻忠之流成不了大器。
又是一陣沉默過後,一個大膽的念頭在陳子龍心中冒了出來,他看着周圍空蕩蕩的島嶼,突發奇想。
如今這地理位置極爲重要的背風群島,活脫脫就是一片真空地帶,海盜剛走,西班牙軍隊傷亡慘重。
“咱是不是趁機把這地方占了?”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衆兄弟集體一呆,牛頭看着陳子龍,一個個眼睛都亮了起來。
“對呀!”
“好主意!”
這念頭一冒出來便不可遏制了。
“趕緊的!”
陳子龍一下子亢奮了起來,趕緊想辦法找船出海,回科隆城搖人,多叫點人來把這地方占了。
他算是把加勒比海這一片的規則玩明白了,在這地方混就别講規矩了,也别要臉,能搶就槍,就拿就拿,隻要你拳頭夠大!
千萬别和人家客氣!
還别說,衆兄弟在碼頭裏一陣翻找,還真在角落裏找到了幾艘船,雖然有點破舊可還能動。
陳子龍帶着幾個弟兄留守,剩下的人駕馭着一艘海船楊帆出海,急吼吼的返回科隆港,唐人街搖人去了。
萬萬沒想到陳大掌櫃成了這場慘案裏的最後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