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陳子龍雄心萬丈,這豈不是他大展拳腳之時?
可就在這個時候,又有幾個弟兄讷讷的湊了過來,幾人瞧着陳大掌櫃,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陳子龍見狀,不悅道:“說,什麽事兒!”
那幾個弟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壯着膽子,鼓起勇氣小聲問道:“大當家……那咱們的貨還補嘛?”
看來這幾位老兄當探子之餘,還是對火爆的絲綢,茶葉生意念念不忘,畢竟這些大明特産在加勒比海這地方賣的實在太火爆了。
販賣絲綢茶葉也是暴利,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畢竟物以稀爲貴,大明本土出産的昂貴奢侈品在這裏十分暢銷。
幾個山寨中人眼巴巴看着陳大掌櫃,都有些尴尬的摸着頭,反正吧,大夥都是苦出身,這錢不賺總覺得虧心呐。
啥玩意?
陳子龍氣壞了,這幾個夯貨還惦記着補貨做生意呐,能不能有點出息了,真是太給山寨丢臉了!
“就這點出息了?”
難怪陳大當家生氣,咱是來幹嘛的,是來殺人越貨黑吃黑的,可真不是做生意來的。
可看着弟兄們眼巴巴的樣子,他又有些心軟了。
“罷了。”
陳子龍轉念又一想,這麽暴利的絲綢茶葉生意,不做也太可惜了,再怎麽也是一條财路呀。
“算了算了。”
陳子龍揮了揮手,輕聲道:“該補的貨還是要補。”
常言道裝龍像龍,扮虎像虎,真要把這絲綢茶葉生意做起來了,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其實早些年,從大明嘉靖年間開始,就有很多沿海商人偷偷往中南美洲走私絲綢茶葉,日進鬥金。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隻不過這些年随着大明中興,這些奢侈品都順着絲綢路運到中亞,西亞去了。
這些商品又有限,間接造成了中南美洲加勒比海地區缺貨,這事兒到也在情理之中。
幾個弟兄喜形于色,趕忙恭維起來:“掌櫃英明。”
“滾!”
“好咧!”
于是乎,陳子龍一邊安排人手回科隆城采辦貨物,一邊在背風群島購買土地,房産,奴仆,想要盡快打開一下尴尬的局面。
可回頭一看,那幾個弟兄還沒走,陳子龍又奇道:“還有事?”
弟兄們不好意思的搓着手,商量到:“掌櫃的你看哈,咱大老遠來一趟,貨賣完了,船也不能空着回去呀。”
啥意思?
陳子龍這次沒有生氣,一琢磨覺得對呀,太有道理了,常言道賊不走空……不,三艘大海船空着回去也确實是太浪費了。
“行吧。”
他揮了揮手,徐徐道:“去置辦點白糖運回去。”
“好咧!”
這下子弟兄們開心了,屁颠屁颠的走了,不幾日貨物裝上了船,在陳子龍的千叮萬囑之下揚帆起航,向着科隆城返航。
他自己帶着三十幾個弟兄,在這座繁華的大島嶼上留了下來,開始感受這繁華之下隐藏的深深邪惡。
買莊園,置地這都在情理之中,莊園不是最大的,土地也不是最肥沃的,陳子龍有意低調行事。
他悶不做聲的在這群島上紮了根,并且四處走訪起來,當又一個清晨降臨,暴風雨停歇下來。
日正當空。
悶熱,潮濕的氣候讓這片古老的土地,散發着一種難以描述的氣味,是腐殖質混雜着煙草的氣味。
“咳。”
帶着全副武裝的弟兄們重新走進了市場,呼啦一下,賣黑奴的人販子便一擁而上,将陳子龍一行人圍住了。
陳子龍無奈的停下腳步,看來又有大量黑奴到貨了,竟然一時間讓這裏的黑奴市場價格大跌。
甚至還出現了滞銷。
“叽裏咕噜。”
一張張肮髒的臉上帶着讨好的笑容,露着大闆牙,将帶着腳鐐的強壯黑奴拽了過來,向着陳子龍一行人極力推銷。
通譯趕忙迎了上去,開始和這些人交涉。
瞧着那一個個佝偻的強壯黑奴,在怯懦中蜷縮成了一團,等待着未知的命運沉默,壓抑在胸中彌漫着。
這複雜的感受,陳子龍發出一聲怒吼:“滾!”
這一聲突兀的怒吼,讓整個市場安靜了下來,頃刻間,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看了過來。
喧鬧的市場竟然出現了一瞬間詭異的安靜,很快又響起了竊竊私語聲,一雙雙或貪婪,或不懷好意的眼睛看了過來。
“走。”
陳子龍心中懊悔不疊,趕忙低喝了一聲,帶着衆兄弟離開了這裏,同時知道他很可能已經被人盯上了。
“哎!”
翻身,上馬,壓低了帽檐,陳大公子歎了口氣,知道他自己的聖母心又泛濫了,此時此刻他很想在自己臉上狠狠煽幾巴掌。
這是什麽地方呀?
這是完全不講規則的十八層陰曹地府,完全被金錢主導的黑暗時代,想在這裏站穩腳跟隻有兩個辦法。
一個辦法是同流合污,另一個辦法是韬光養晦,聖母心,正義感在這裏是最不值錢的。
地府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走!”
一行人匆忙離開了奴隸市場,果然,才剛剛離開市場就有幾個殿後的弟兄發現,有幾個鬼祟的人騎着馬跟在後頭。
猛回頭,瞧着那些鬼祟之人,陳子龍初來乍到也不願多生是非,隻是低低道:“走。”
看來還是得韬光養晦呀。
“啐。”
可陳大公子又忍不住朝着身後,啐了口唾沫,大罵着這群喪盡天良的奴隸販子,這到底是一群什麽玩意兒啊!
低級,惡毒,殘暴,邪惡……
此刻陳子龍心中隻有深深的厭惡,他覺得咱儒教雖然不堪,有這樣或者那樣到底毛病。
可是這邪惡殘暴的西洋文明相比,儒教可真是太偉大了,一股深深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駕!”
離開了奴隸市場到了曠野間,十餘騎突然加速,想要甩掉身後的盯梢者,就在這個時候。
異變突生!
“铛铛铛!”
港口方向響起了急促的警鍾聲,這突兀的警鍾長鳴,讓陳子龍和十餘騎徐徐勒住了戰馬,向着港口方向看去。
衆兄弟都是一臉懵逼,對看了幾眼,還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爲什麽敲警鍾。
“啥情況呀?”
一臉錯愕的陳子龍趕忙從懷中掏出單筒望遠鏡,拉開伸縮架,向着數裏外的港口方向看去。
“铛铛铛!”
警鍾長鳴,從望遠鏡中隐約還能看到一座座瞭望塔上,身穿黑色西班牙軍服的士兵有些慌亂,正在敲鍾示警,從軍營中蜂擁而出。
再往遠處看,便瞧見了港口外碧海藍天之間,一艘艘戰艦首尾相連,正在轉舵,展開隊形,以強硬的姿态向着港口襲來。
這本來就是一座島嶼,視野開闊距離也不遠,仔細看,那些戰艦上高高懸挂的黑色骷髅旗叫人不寒而栗。
“額親娘喲!”
陳子龍生生打了個激靈,一下子明白了,這是碰上海盜進攻背風群島了呀,可這也太嚣張了吧!
看着那些浩浩蕩蕩的海盜船,陳子龍人都傻了,他也是幹海盜,幹山寨的人,可萬萬沒想到這夥海盜如此猖狂。
這是什麽地方呀?
這背風群島可是西班牙總督府管轄之下的海上貿易重鎮,來的時候他看的真真的,這島上可是駐紮了一個團的西班牙正規軍。
一個團是多少人,一千多人呐,且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一千多正規軍把守一個島,怎麽看都是固若金湯。
“就這?”
就這竟然還有海盜來攻島,這夥海盜怕是瘋了吧!
“轟,轟,轟!”
說話間港口方向已經打起來了,拱衛港口的西軍炮台,開始利用島上的四門重炮向着海盜船開火。
一時間硝煙彌漫,轟隆隆的悶雷聲響起,可那夥海盜也不含糊,駕馭着一艘艘船舷低矮的破舊風帆戰艦沖鋒在前。
“轟,轟。”
竟然和海防炮台展開了激烈的對轟,陳子龍正看的一臉懵逼,此時天空中響起尖銳的呼嘯聲。
“嗚……”
一顆海盜戰艦發射的流彈呼嘯而來,吓的陳子龍和衆兄弟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趕緊打馬逃離了這裏。
“駕!”
“走!”
十餘騎不敢聚在一起,而是呼号着四散而逃,數秒鍾後一顆碩大的實心炮彈落了下來。
“轟!”
一聲巨響過後,實心炮彈從高空落下,将地面砸出了一個大坑,又彈跳着滾進了不遠處的農田。
“額滴娘。”
陳子龍緊緊抱着馬脖子逃走,此刻身後隆隆炮聲響成了一片,他帶着十餘騎一直跑到了海盜戰艦的射程外才停了下來。
弟兄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身後正在激戰中的海盜艦隊,還有岌岌可危的西軍炮台,一個個人都麻了。
這也太狠了吧,這家夥,連西軍重兵布防的島嶼都敢沖,這是瘋了還是活膩歪了?
大夥都是當海盜,搞山寨的,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駕!”
一咬牙,陳子龍打馬沖上了一處高坡,站在山坡上再次舉起單筒望遠鏡,他想看看這夥不知死活的海盜是怎麽死的。
“轟,轟!”
港口的激戰仍在持續,幾艘海盜船已經被擊中,冒煙起火了,可後續一艘艘戰艦還是在往港口裏沖。
直到一艘鏽迹斑斑的巨艦,懸挂着海盜骷髅旗沖進了港口,用前甲闆重炮向着炮台開始瘋狂開火。
瞧着那艘海盜駕馭的巨艦,陳子龍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巨艦雖然十分陳舊,可排水量絕對超過了一千噸。
這竟是一艘風帆主力戰列艦!
“我勒個去!”
陳子龍看到這艘主力艦,不由得又是一個激靈,看看人家這海盜幹的,連千噸級的戰列艦都整出來了,再看看咱們。
他身旁正在觀戰的衆兄弟,滿心的不是滋味兒,大夥都是幹山寨的,這差距可太大了呀!
猛然間,一個可怕的念頭從陳子龍腦海裏冒了出來,他看着那艘橫沖直撞的戰列艦,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勁了。
“西軍不會守不住吧?”
果然話音未落,随着海盜的主力艦加入戰鬥,用重炮火力将西軍的岸防炮台一個個點了名。
視野中一門門岸防重炮開始啞火,傷亡慘重的西軍炮手開始放棄陣地,紛紛逃走,又過了一會兒海盜船竟然開始登陸了。
“噗。”
陳子龍猛的噴了一口口水,還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咳咳。”
戰局不幸被他這個烏鴉嘴說中了,西班牙守軍果然沒頂住,竟然,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海盜艦隊打垮了。
這你敢信嘛?
“砰,砰。”
“噼裏啪啦。”
緊急着在戰艦掩護下登陸的海盜們,和死守碼頭的西軍步兵團,乒乒乓乓的打了起來,很快碼頭方向火光沖天,濃煙四起。
“呼。”
一陣清涼的海風吹過,隔着十幾裏還能隐約聽到槍炮聲中,夾雜的陣陣慘叫聲,又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
“那個西班牙步兵團不會被全殲吧?”
戰鬥持續了一個上午,槍炮聲漸漸平息下來,果然又被陳子龍的烏鴉嘴說中了,一千多裝備精良的西班牙正規步兵團傷亡慘重。
然後,然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了白旗。
“竟然投降了?”
這一刻,陳子龍覺得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都被颠覆了,對大航海時代多了一些認知。
“這是海盜?”
你見過裝備風帆戰列艦,兵力至少好幾千,裝備比正規軍還精良的海盜嘛,這分明是一支軍隊!
還别說,這事兒還真被他說中了,其實這個年代的加勒比海盜,基本上背後都站着一個列強……
“砰,砰。”
這時海盜沖進港口開始殺人放火搶東西,槍聲越來越近了,衆兄弟又是一個激靈,對看了一眼。
“掌櫃的,咋辦?”
“啥?”
陳子龍沒好氣道:“還能幹啥,跑呀!”
這不是廢話嘛,幾千海盜殺氣騰騰的沖過來了,連一個團的西班牙正規軍都交代了,不跑還在這裏等死?
衆人匆忙跑下了山坡,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向着島嶼深處的山林之間沖去,都這時候了也别管前頭有沒有路了。
“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