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含笑走了過來。
“賢婿大駕光臨,歡迎,歡迎。”
他一邊走,一邊向着陳子龍抱拳行禮,姿勢竟然十分标準,漢話竟然是一口标準的鳳陽官話。
陳子龍心中不免有些異樣,滿面含笑的還了一禮:“叨擾了。”
話說老丈人和女婿之間用得着這樣生分嘛,再怎麽親近還是有文化差異的,不過,這異樣的感受被陳子龍很好的掩蓋住了。
“請。”
“您客氣。”
翁婿二人謙讓着進了會客廳,傭人按照中式禮節上了茶,又謙遜客氣了一番,很快便有幾位羅斯柴爾德家的晚輩來陪坐。
這一切都透着華夏文明,大明文化的韻味,還真讓人賓至如歸,這禮數可比前幾次來殷勤的多了。
當然了,陳子龍隐隐知道是什麽回事兒,他這位嶽丈背後可是有着一個龐大的猶太家族,消息極爲靈通。
大明艦隊在那個什麽好望角打了勝仗,這事兒多半已經傳過來了,此事必然在猶太人的圈子裏引起極大的轟動。
當然了,雖然他這個老丈人也姓羅斯柴爾德,可隻是一個遠房分支,漂泊在外打天下那種遠房親戚。
這一點猶太人和大明人還挺像,都講究家族興盛,開枝散葉。
陳子龍估摸着,多半是大明水師耀眼的戰績,把這些猶太人吓住了,這一點,從那幾個家族晚輩畢恭畢敬的态度便可見一斑。
果然寒暄過後,不多時,那幾個羅斯柴爾德家族的晚輩便忍不住主動提了起來。
“尊敬的陳大哥……”
這稱呼裏透着古怪,可還算中聽。
瞧着這幾個很有教養,衣着得體的小舅子,大舅子,陳子龍便假作不知,徐徐道:“請講。”
終究是年輕人沉不住氣,幾個猶太青年臉上難掩興奮之情,與陳子龍議論起那場驚天大海戰,當然都是道聽途說來的。
在這幾位舅哥眼中,陳子龍這個正宗大明人,必然對此戰經過,雙方實力對比,戰績啥啥的了解很深,很想讨教一二。
可陳子龍哪懂得海戰呀,至于好望角發生了什麽,他還是從别人口中聽說的呢,不過沒關系。
身爲崇祯末年複社名流,咱陳大公子最擅長的就是胡扯,順着幾位舅哥的話頭往下說,連猜帶蒙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這幾個猶太青年還真被他唬住了……
“哈哈。”
滿足了舅哥們的好奇心,陳子龍便哈哈一笑,說起來購買武裝商船的事兒:“還請嶽丈多多關照。”
老羅斯柴爾德滿口答應:“好說,好說。”
不就是幾艘武裝商船嘛,這事兒對于神通廣大的羅斯柴爾德外圍家族來說,還真沒什麽難度。
果然不出五天,正在唐人街喝茶的陳子龍得到了消息,三艘武裝商船已經到位了,叫他帶着人去港口接收。
“好!”
一掌輕輕拍在桌子上,陳子龍難掩興奮之色,他心心念念的大海船已經買到了,商船隊可以組織起來了。
“走!”
叫上衆兄弟,翻身上馬直奔科隆港而去:“看看去!”
上午,科隆港。
加勒比海最繁華的港口上船來船往,高高的望樓上士兵無聊的踱着步子,俯瞰着這日進鬥金的海上交通樞紐。
在西班牙士兵的注視下,陳子龍一行人翻身下馬,向着哨兵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哨兵便識趣的将臉轉開了。
“呵呵。”
陳子龍微微一笑,果然有了身份地位加實力,财富的加持之下,連當地西班牙駐軍的态度也變了。
才剛帶着愛妾艾米麗進了碼頭,便瞧見了不遠處幾位舅哥走了過來,又是一番寒暄過後,陳子龍登上了他重金購買的武裝商船。
三條大海船,排水量六七百噸的樣子,八成新,連甲闆上的主炮,副炮都是一應俱全的。
東摸摸,西碰碰,腳踩着黑洞洞,沉甸甸的大炮,陳子龍笑的合不攏嘴,深邃的眼睛看向了遠處的碧海藍天,閃爍着一絲難以按捺的野望。
“盡快雇人吧。”
急于涉足加勒比海商路的陳子龍,開始在唐人街扯起大旗招募水手,很快一支擁有兩百名水手的商船隊組織了起來。
又精心挑選了一些航海經驗豐富的老兄弟,當上了船長,華夏人有史以來第一支海盜……
不!
第一支加勒比海商船隊就算正式成立了,短短一個月後,陳子龍便帶着他的三艘武裝商船進入了這片神秘的陌生領地。
并且他還力排衆議,不顧衆兄弟的阻攔親自出馬,這一刻他胸中蕩漾着豪情萬丈,準備好了一船絲綢,兩船茶葉從科隆港出發。
進入了茫茫大西洋,可是剛出海兩天……
“嘔!”
陳大公子胸中的豪情萬丈,便被突然來臨的大風浪驅散了,不翼而飛了,他領教到了熱帶風暴的可怕。
這裏的風暴比茫茫太平洋上還要可怕。
“嚓,嚓。”
天上是電閃雷鳴,七八百噸級别的武裝商船在風浪中颠簸着,全憑借水手們豐富的經驗才能駕馭。
好在加勒比海沿岸島嶼衆多,避風港也多,繁忙的航道上到處都是自由貿易港,船隊在掙紮了一天之後,緩緩駛進了一座巨大島嶼的背面停靠。
在繳納了一筆昂貴的停靠費之後,陳子龍的商隊領到了通行證,被允許在這座大型島嶼上躲避風暴,順便兜售商品。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
陳子龍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隻知道這裏叫做背風群島,由幾個大型島嶼組成。
當七葷八素的陳子龍帶着弟兄們,涉足了這片未知的領域,很快便被這裏的繁榮驚呆了。
熱帶地區的溫暖濕潤氣候,催生了無比繁榮的種植園經濟,島上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農作物。
大部分是甘蔗,還有煙草,棉花……
甘蔗當然不是用來啃的,而是用來榨取蔗糖的,棉花是用來做棉衣的,在這個時代,這都是需求量極大的生活必需品。
這些商品從中美洲運回歐洲,一來一回就是暴利,更不要說煙草生意帶來的利潤了。
在成片的甘蔗種植園裏穿行着,很快這些種植園的規模,把陳子龍和弟兄們驚呆了。
在這片肥沃的熱帶土地上,成排的甘蔗一眼望不到頭呀。
“嘶!”
作爲江南地主家庭出身的陳子龍,這一刻人都傻了,他生平第一次見識到了深交規模化種植,農場化種植。
這成片成片的暴利農作物,和大明的小農佃戶經濟比起來,無論是生産效率還是規模都不是一個檔次。
“嚓!”
天上響起一道驚雷,陳子龍也被震清醒了,他終于明白崇祯年間的大明爲何沒落了,西洋人爲何崛起了。
小農經濟怎麽和奴隸種植園鬥啊,成片成片的甘蔗田裏,到處都是帶着腳鐐正在勞作的黑人奴隸。
這一幕讓陳子龍臉色發白,看着道路兩旁,農田裏到處都是由兩個到三個人、或者是由一匹馬操縱的小型圓柱形磨坊。
這些小磨坊裏擁有一個或者兩個熬制糖漿的鍋爐,對獲得的汁液進行淨化并制造優質食糖。
陳子龍粗略的算了一下,光是這一個種植園,種植的甘蔗就超過了兩百頃,負責種植的黑人奴隸有一百人。
過了甘蔗田是煙草、棉花、生姜田,還有爲牲畜保留的牧場,牧場裏蓄養着大量馬匹。
親眼見證了這一幕的陳子龍麻木了,此刻他終于明白,荷蘭人日進鬥金的海上貿易,以及西歐人的強盛國力從何而來。
答案就在這片肥沃的熱帶土地之上。
這一刻,陳子龍越發覺得大明帝國當年強盛的時候,還能出現國庫空虛,餓死人的事情是何等的荒謬!
簡直太荒謬了呀。
“砰,砰。”
一邊走着,陳大公子一邊浮想聯翩,又忍不住心中狂跳,越來越意識到他所處這個位置的重要性。
來到這背風群島才知道,這地方分明就是荷蘭,西班牙,法國那些歐洲強國的生命線。
西歐列強正是憑借這裏的種植園,暴利的農作物,黑奴生意,支撐着整個大航海時代的開端,并且推動着這個世界走向瘋狂的盛世。
這無疑是血腥的,是不道德的……
“嗨。”
陳公子趕緊把不值錢的同情心收了起來,他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今大明朝廷因爲水師實力不足,暫時無力插手這片土地。
而他陳公子和手下這幫弟兄,在加勒比一帶的活動就更加顯得重要,他就是大明王朝插進加勒比地區的一根釘子!
至于這根釘子能起到多大作用,鬼知道。
“走!”
想通了這一點,陳子龍強忍着心亂如麻,越發低調起來,帶着衆兄弟走進了島上的自由貿易市場。
“嘩。”
一走進市場,喧嚣聲撲面而來,繁華的市場裏充斥着陣陣惡臭,還有難以描述的煙草氣味,地攤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農作物。
以及公開販賣的黑人奴隸,土著女仆,各種五花八門的武器,彈藥,簡直叫人目瞪口呆。
這瘋狂的所謂隻有貿易市場,簡直颠覆了陳子龍和衆兄弟的三觀,一個個眼珠子都瞪圓了,心中默念着菩薩保佑。
這瘋狂的世界呀!
要說作惡多端,喪盡天良也不爲過,大明人做過的那些惡事和這裏的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
這世上最醜惡的事情,最血腥,最殘忍的生意,在這裏都是合法的,這一刻陳子龍感想極多,他覺得和這裏格格不入。
并且因爲他們這夥人的到來,引來了市場上不少人灼灼目光的注視,一張張肮髒的臉,一雙雙貪婪的眼睛叫人作嘔。
“走!”
感受到威脅的陳子龍低喝一聲,扶了扶腰間武裝帶上挂着的火槍,在喧鬧的市場中穿行而過。
很快找到了一出空地,将上好的絲綢,茶葉擺了出來,這些罕見的東方商品很快引來了一些商人的注意。
不久之後整個攤位熱鬧了起來,和煙草,蔗糖,棉花比起來,來自東方的絲綢還有茶葉更加顯得珍貴。
短短一刻鍾後便引來了整個市場的搶購。
“别擠!”
“别搶啊!”
陳子龍也完全沒有料到,絲綢,茶葉在這裏會如此搶手,一面叫人護着攤位,一面安排大量出貨,補貨,就這樣把生意做起來了。
萬萬沒想到隻用了短短兩天時間,才登上了第一個大島,他的三船貨便被瘋搶一空,一群人看着空蕩蕩的貨船人都傻了。
“哎?”
啥情況呀,咱大明出産的絲綢和茶葉有這麽搶手嘛,這是純粹的廢話,這玩意無論在歐洲還是中南美洲都是硬通貨。
“哈哈!”
這下子兄弟們開心了,三船貨換來了大把的西班牙銀元,裝滿了一個大箱子,這樣的暴利真叫人瘋狂。
“哎。”
陳子龍歎了口氣,他可算知道爲啥這地方到處都是海盜了,因爲自從西班牙人來到這裏之後。
這一片海域百年來積攢的巨大财富,絕對是一個無法想象的天文數字,從而成就了整個大航海時代的瘋狂。
“哎?”
可是陳子龍摸了摸頭,一下子回過神來了:“不對呀!”
咱弟兄是幹嘛來的,咱們是來踩點,打探消息,順便搶劫來的呀,怎麽一來到這島上竟然真的做起生意來了?
“這不行啊!”
陳大掌櫃一下子急眼了,商人隻是一個掩護身份,咱不能因爲做生意把正式耽誤了呀,還是幹點正事兒吧。
“别美了!”
看着一個個手捧銀元,樂呵呵的手下,陳子龍氣的鼻子都歪了,狠狠幾腳踹了過去,破口大罵起來。
“能不能有點出息了?”
“放下,都放下!”
衆兄弟被當家的喝罵着,悻悻的放下了手中的銀元,在大當家面前拍好了隊等着挨訓。
“去!”
陳子龍沉着臉,小聲吩咐着:“大夥兒分頭行事,老三去打聽一下這裏的地價,老五去采辦一些馬匹……”
既來之,則安之。
他擡頭看着陰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遠處海天一線之間一座座島嶼,避風港,打算在這個叫做背風群島的地方先站穩腳跟。
這一腳就算正式踩進加勒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