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這是要幹什麽?”皇帝萬萬想不到一向溫婉可人的櫻兒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吓得臉色煞白,顫聲問道。
櫻兒回頭見悄悄走入自己房中的竟是皇帝,立刻意識到自己下意間露出了精擅技擊的馬腳,當即撒手扔劍,縱身便撲在了皇帝懷中,啜泣着驚呼道:“婢女該死,驚着聖駕了,沒傷着陛下吧?”
皇帝被她前後叛若兩人的表現鬧了個一頭霧水,驚魂未定之時又覺美人在懷,甜香撲鼻,遂穩了穩心神,強笑着答道:“朕也是做過三軍統帥,久經戰陣的人了,豈能輕易被你這小女子傷着。二更天了,你不睡覺,一個人躲在房中擦劍做什麽?嗯,剛才那一下論身手居然不在暄兒之下,想不到朕這後宮之中竟還藏着位技擊高手啊!”
别的話倒也罷了,隻這皇帝最末一句話令櫻兒不免感到恐慌和不安,連忙把頭緊緊靠在皇帝胸前,順勢撒嬌道:“婢女哪兒是什麽技擊高手呀,平日裏常與景娘娘身邊的錦屏厮混在一處,承景娘娘瞧得起,教了婢女這一招‘飛n長n風n文n學,w£ww.cf≤wx.↘t鳥投林’,不想今天竟用在了陛下身下,還請陛下恕過婢女不知之罪。”
皇帝輕輕從櫻兒手中奪過那柄短劍,湊近燈光處細細審量,啧啧贊道:“果然是柄好劍哪!”
櫻兒雙目精光一閃即逝,忙也湊至近前,陪笑解說道:“要說起這把劍來,婢女忍不住要多說幾句了。兩年前陛下您被張皇後,不,張氏設局逼得出走同州避禍,娘娘當時還懷着吉祥、如意兩個娃兒留在東宮,那段日子裏,我們主仆二人****夜夜都防備着張氏命人來取了我們的性命,可說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娘娘對陛下您忠貞不二,特地叮囑婢女去替她找來一柄短劍,一俟張氏差人來捉,便自行了斷,爲陛下殉節。多承時任太子内坊掌事的謝良臣大人厚意,應婢女之請送了這柄短劍來給娘娘防身之用
後來,陛下您登極之後,将東宮上下人等盡數遷入大明宮時,婢女便暗地裏将這柄短劍從娘娘身邊拿開,收到了我這裏。”
她順口即将短劍的來曆推到了已被皇帝親手刺死的謝良臣身上,心思不可謂不敏捷、缜密。
皇帝顯然不願聽到櫻兒提及謝良臣,緩緩地揮着劍,問櫻兒道:“深更半夜的,你怎麽想起擦起它來了?”
櫻兒似乎被皇帝問到了傷心處,眼圈一紅,落下淚來,含悲帶怨地說道:“陛下面前不敢撒謊隐瞞,婢女方才想用它,想用它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啊?”皇帝伸手主動将櫻兒拉入懷中,輕拍着她的後背,溫言安撫道,“别怕,别怕,有朕在,誰敢給你氣受?且說說,是怎麽回事?萬事有朕爲你做主,你又何苦自己想不開,要自尋短見呢?”
櫻兒把頭埋進皇帝懷裏,強忍住肚皮裏的笑,哽咽着答道:“還不是宮裏的那些人閑來無事,亂嚼舌頭,瞎說什麽陛下行将立惠貴妃爲後,惹娘娘傷心、懊惱,便拿我來撒氣”她方才已借向皇帝解說短劍來曆之機,替婉容在皇帝心中埋下了一顆貞女烈婦的種子,此時圓起謊來,更是得心稱手,順手撚來。
皇帝本人倒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曾說過的醉話,滿臉不解地正要再問,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叫聲:“皇上深夜來到瑤華宮,既然不是爲了要看望臣妾,索性請皇上今夜就賞櫻兒個才人的名份,挪到别處就寝吧,免得留在臣妾宮中,傷了胎氣!”
原來,顧惜朝當日早些時才領受了婉容的一通飽揍,皇帝半夜駕臨,他思忖再三,還是沒敢向婉容隐瞞,命杉兒入寝殿叫醒了婉容。
皇帝急忙将櫻兒從懷中推開,滿臉尴尬地轉身面對婉容,含笑賠禮道:“原是朕來時,聽人說愛妃早已睡下了,因此才順道來瞧瞧櫻兒的。不想還是驚擾了愛妃,走走走,随朕回寝殿說話,小心夜深受了涼。”邊說邊走到婉容跟前,想趕緊拉她離開此處。
婉容今夜打定了主意不給皇帝這個面子,用力掙開皇帝的手,咬牙冷笑着說道:“這六宮之中就要有正主了,皇上不陪着皇後娘娘,半夜三更地跑到臣妾娘幾個的這冷宮來作甚?請恕臣妾正懷着身子,不便侍寝,就請皇上早回吧。”
她自從嫁給皇帝,還從未跟皇帝說過這麽重的話,話一說出口,自己先在心裏已有了悔意,目光閃爍着望向了别處。
皇帝卻被櫻兒順嘴胡诹出的那番謊話所感動,覺得兩年前自己多有虧欠婉容母子之處,因此聽到婉容刻薄的譏諷之辭,并沒惱怒,反而貼近婉容,壓低聲音,深情地對婉容說道:“朕曾對愛妃許下的承諾,愛妃縱使忘了,朕還沒忘,愛妃用不着爲了幾句流言蜚語就對朕冷言冷語吧。景暄可從沒對朕說過這樣的話。”
他不提景暄倒好,一提到景暄,婉容本還有些忐忑不安,心火漸消,卻陡地仿佛被皇帝在火堆上平添了一把幹柴,一時間怒不可遏,竟指着宮門的方向攆皇帝道:“臣妾原就不是什麽大家閨秀,皇上要聽中聽的,趁着天還不是太晚,請自便吧。”
皇帝先是咂了咂嘴,繼而搖了搖頭,竟一言不發地出門走了。今夜得櫻兒之惠,無論婉容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皇帝心中出于對她的感念,都惱不起來。
可是,待皇帝走出瑤華宮,寂寞難耐之際,信步來到不遠處的紫蘭殿,想到阿史那婕妤處借宿一宿,竟然被守門的宦者吱吱唔唔地告知:麗貴妃白天才差人到後宮各嫔妃住處傳下話來,一月内不許各嫔妃侍寝。
皇帝聽了婉容這近乎瘋狂地禁寝令,頓覺哭笑不得,一時間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該怒,該氣,抑或該悲、該笑。呆愣愣地立在紫蘭殿外足有一刻鍾的光景,最終還是無奈地轉身回到浴堂殿,一個人睡去了。
尚敬報來王懷貞敗回長安的消息時,皇帝還在想着昨晚的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王懷貞此次不僅僅是丢掉了河州,還賠進了兩萬神鶴軍軍士的性命啊!”尚敬瞧出皇帝的眼神帶着幾分迷離,遂顫聲提醒道。
皇帝渾身一抖,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了過來,盯着尚敬問道:“你說什麽?兩萬名軍士,就這麽沒了?大元帥府爲何沒有奏折呈上來?”
“王懷貞擅自繞過了大元帥府,直接托人找到了咱家,定要求見陛下,才肯奏明詳情。”尚敬邊說邊偷眼觀察皇帝的反應,生怕皇帝會立刻傳見王懷貞。
“詳情!什麽詳情?有詳細軍情不向大元帥府禀報,一心來見朕做什麽?哦,朕明白了,他是指望着到了朕跟前能保下他一條活命吧?傳旨給他,要他務必立即前往大元帥府報到,有什麽話叫景雲叢代奏!”
尚敬正在慶幸皇帝将王懷貞打發到了景雲叢那兒,又聽皇帝問道:“河州突然之間就丢了?啓兒不是才和吐蕃使臣達成兩國罷戰的協議嗎,吐蕃怎麽說打就打過來了,泾州的項知非和湯寬爲何沒有及時上奏?”
尚敬聽得心肝一顫,忙含混應道:“說不定他二人的奏折此時正在路上也未可知呢。”
“尚敬,你老實回朕一句,這個王懷貞和你之間沒有什麽瓜葛吧?”皇帝陡地問道。
尚敬聽皇帝疑的是這事,心底松下了一口氣來,旋即腦海之中閃過一個念頭:何不借此機會除掉王懷貞,這樣一來,即使将來西疆軍情危急,自己也可順勢将瞞報軍情的罪過一股腦推到他的身上。
有了這個打算,尚敬故作驚慌地匍匐在地,朝皇帝叩首道:“老奴不敢,不敢哪。那王懷貞托人找到老奴,老奴念及他是于承恩大人親手栽培起來的一員猛将,才答應替向陛下傳過話的。老奴與他,以往确實連一面之緣都沒有過啊。”
尚敬表現得越是驚慌失措,皇帝心中越覺得滿意,昨夜在瑤華宮中受的那一肚子窩囊氣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供發洩的出口。
“經過了兩年時間,朕相信你也長了不少記性。”皇帝話中藏話地抻着尚敬,說道,“守将棄城而逃,該當何罪呀?王懷貞既然找到了你,又說有緊急軍情要面見朕來禀奏,朕想,他見了景雲叢也是脫不了一個死字,索性省些事,就把他交給你去發落,待他詳細交待完西疆軍情,是殺是留,由你瞧着辦,可好?”
說完這話,皇帝眯起眼睛,觀察着尚敬的反應。皇帝自诩論起帝王心術來,自己遠在父親之上,可以直追其祖。他之所以在委尚敬以知内侍省事之重任後,随即便提拔祿光庭做了内侍省的副監,概因尚敬兩年前曾有過賣主求榮的不光彩往事,令他無法完全放心得下。倘若尚敬與遠在京城之外的帶兵大将有所勾結,那麽他重新起用尚敬豈不是更是一種失誤了嗎?相反,隻有叫王懷貞這樣的軍中骁将死在尚敬手裏,令天下的帶兵之人皆對尚敬心懷怨望,他才能高枕無憂。
深谙皇帝心意的尚敬自然另揣着一番心思,耳聽得皇帝欲借自己之手殺了王懷貞,也顧不得細細琢磨背後隐藏的深意,當即擡頭應道:“老奴領旨。”
就這樣,神鶴軍中一代骁将王懷貞聰明反被聰明誤,無意之中竟被尚敬拉做了替罪羊,當晚在詳細寫下西疆最新的戰況後,被尚敬指使人活活勒死在了内侍省衙門的一間廂房之中。
景雲叢事後在得知了王懷貞的死訊後,禁不住仰面發出一聲長歎:軍魂已逝,神鶴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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