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知非能以一介儒生之身崛起于亂世,成爲僅次于于承恩,位列骁将王懷貞之上的神鶴軍中二号人物,自有他過人的長處。其中最爲于承思所激賞和高度認同的一點就是,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項知非都是神鶴軍一衆将領中最擅于保存自身實力的一位。
在充滿着血腥動蕩的亂世,唯有活得比别人更長久,才是最終戰勝敵人的最佳選擇。
于承恩在被迫離開泾州東進之前,念念不忘向項知非和王懷貞交待的就是今後無論西疆發生什麽事,都要千方百計爲神鶴軍保留下足夠的實力,以圖将來東山再起。
對此,項知非自忖不用于承恩明說,自己也完全能夠時刻牢記住這一點。而對于王懷貞,憑借着兩人多年來患難與共對他的了解,項知非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于承恩臨行前的這番話,到了王懷貞那兒,多半會左耳進右耳出,完全不起作用。
有鑒于此,項知非因不滿于湯寬一到任就忙于組建聽命于自己的府軍,與自己鬧嗝氣,而與王懷貞商量兩人分别統兵,離開泾州,靠前駐防時,有意給王懷貞麾下多派了五千軍士。
自己能夠保存下一萬多的兵力,上可以向于承恩交差,下不負自己爲人處事的原則,這樣就足夠了。項知非不無惆怅地在心底對自己說道。他身爲讀書人,當然知道爲将者,首要的使命便是守土衛國,既然自己難以做到率軍全心全意地與入侵者拚個你死我活,那麽不妨就多爲滿腔熱血的王懷貞創造些有利的條件吧,至少這樣做,也可略微告慰一下自己那顆深藏不露的良心。
懷揣着如此矛盾而複雜的心情,項知非勉強率軍在鎮原固守了五天,眼看着自己麾下傷亡軍士人數堪堪過了三千,他便再不敢耽擱、遲疑下去,果斷傳命三軍,棄城北撤,向着河中的方向一路逃走了。
這樣一來,駐守在泾州城中的湯寬首先需要面對的并不是納悉摩,而是被視爲張氏殘黨首領的張諒了。
張諒身爲長安朝廷的前朝國舅,自從清明那天被李進忠偷襲得手,趕出長安,走投無路之際,隻得千裏跋涉,倉皇竄至吐蕃都城邏些投奔愛妾納珠的族兄,幾個月來,可說是嘗盡了寄人籬下的諸種辛酸和無奈。
初至邏些被納悉摩接納下後,張諒還抱有強烈的複仇**,恨不得從納悉摩手中借到一支精兵,由自己親自率領着立馬殺回長安去,将李進忠碎屍萬段,把剛剛即位的太子拉下馬,另立新君,好爲姐姐,也替張氏一門報仇雪恨。可是,在納悉摩住的時間稍微一長,張諒立時察覺出納悉摩之所以肯收留下自己這位所謂的妹婿,實則是出于利用他這位長安朝廷視爲張氏殘黨逆魁的人物,來爲吐蕃将來入侵河隴事先培植一個漢人降蕃的傀儡,好借以抵消漢人百姓的反抗力度。在這種情形下,納悉摩如何會借兵與他,替他報仇呢?
在随後的幾十天裏,張諒越發用他的親身感受證實了自己的這一猜測。及至來興兒扮做睦王前來邏些向吐蕃提親修好,爲避免張諒的真實身份暴露,給兩國的邦交帶來麻煩,納悉摩竟強令張諒加入了吐蕃人的行列,爲他取名喚做都日增傑。
張諒連漢人的身份都無法得以保留,一時間不免心灰意冷,遂對奉芙蓉之命來邏些與他會面,領受他的指令的錢大順做出了自己打算長期隐居邏些,不準備再率兵重返長安的答複,要錢大順回去告訴芙蓉及她手下的張氏死黨,不必再對他有所指望了。
然而世道無常,長甯長公主的一朝暴亡,赤德贊普的突然發病,不但使得長安朝廷和吐蕃兩國之間剛剛締結的婚約化做了泡影,更令主張以蕃化漢,向北擴張吐蕃領土的吐蕃大論朗格成爲了代替赤德贊普的臨時執政。在朗格和納悉摩的聯手主張下,吐蕃向突厥、南诏和吐谷渾各邦分别派出使節,力勸這些個異邦與吐蕃結成對中土出兵的聯盟,共同瓜分河隴間上千裏肥沃的土地。
不待突厥、南诏和吐谷渾等國對吐蕃的聯盟約請發出正式的回應,納悉摩出于争搶頭功的目的當即向大論朗格誇下海口,情願盡率十萬“天蠍軍”作爲各國聯軍的先鋒,率先對中土發動進攻,趕在同盟各國出兵之前便一舉拿下西疆重鎮泾州,以使吐蕃在同盟各國面前彰顯盟主之霸氣,也爲将來吐蕃能夠獨占河隴埋下伏筆。
其時,央宗奉命才從長安讨封回到邏些,朗格一反往日謙遜溫和的常态,不顧貢布上師與小論多措等人的強烈反對,捍然獨斷,不惜公然撕毀兩國之間剛剛達成的契約,決定支持納悉摩向中土率先出兵的出張,并将納悉摩單獨請至府中,詳細交待他一俟攻占了中土西疆的各座城池,再不得向以往那樣大殺大搶,須得從長遠計議,堅定不移地推行以蕃化漢的策略,務求将河隴兩道永久地劃入吐蕃的領土。
納悉摩受到執政的一再告誡,自不敢不從,回府之後經過一番思量,便想出了這條利用張諒及張氏一門幾輩以來在長安朝廷中積累下來的人望,借口出兵替張皇後複仇,賦予張諒方面掌軍之權,嚴命他随自己一同出征。同時,爲防張諒懷有異心,臨陣倒戈,納悉摩還特意做出部署,令長子納紮率領“天蠍軍“中戰力最強的三千重騎兵尾随在張諒身後,一旦張諒率領的三萬吐蕃軍向中土發起進攻,攻占下了涼州,納紮隻須緊随其後,從速拿下隴右節度使的駐所鄯州,扼住張諒所部的退路,逼其隻能向前一路打向長安。
張諒情知納悉摩這是在有意利用自己爲吐蕃日後長久地占領河隴出力,而并非像他當面對自己宣稱的那樣是爲了替張氏一門重新争得在長安朝廷之中的地位和權利,于是,回到自己房中,便央求着愛妾納珠去向她的族兄納悉摩求情,借口不願夫君再出生入死,隻願二人在邏些城中長相厮守,做一介平民百姓即可,懇請納悉摩放自己一馬。
豈料納悉摩一見納珠前來,不由分說,便将她狠狠訓斥了一通,口口聲聲地指責其父納布羅當初不該貪戀中土的榮華富貴,留在長安居官,并且還屢次率軍與吐蕃作戰,以至林邑故部受他所累,多年來被吐蕃聯手周邊各部欺壓得擡不起頭來,若非他忍辱負重,保存下了“天蠍軍”的主力,并趁吐蕃内亂之機,全力擁戴赤德贊普即位,并爲他穩固贊普之位立下了汗馬功勞,說不準直至今日,林邑一部還翻不過身來,仍要做南疆各邦的奴隸。納悉摩見納珠被自己當面數落其父,臉面上頗有些挂不住,遂又換了一副口吻,以族兄的身份向納珠做出承諾:隻要張諒能在此次出征中立下戰功,那麽他願意在大論朗格面前替納珠夫婦求情,請朗格允準她和張諒遷居林邑,從此盡可逍遙度日,再不必理會世俗間的種種紛争了。
納珠得到族兄的親口許諾,天真地以爲隻有夫君立了功,從此二人便可榮歸自己故族,厮守終生了。于是,便興沖沖地趕回自己房中,反替納悉摩勸說起張諒,懇求他爲了自己二人的今後着想,就答應下納悉摩,率軍出征吧。
張諒看着愛妾那張美麗的臉上洋溢着的興奮神情,不禁從心底裏發出一聲長歎。事到如今,他已沒有别的任何退路,唯有服從于納悉摩,強打起精神來,爲吐蕃,也爲張氏一門奮力向前,與出身于楊門旁枝的皇帝一較高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