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的如果不是重疊在一起,使得新任内侍省監尚敬到任不足一個月就險些鑄成了大錯。…≦,
尚敬定更時分在内侍省的值房中收到兵部轉呈入大明宮的西疆軍報,據稱,吐蕃突然出兵,攻陷了河西重鎮涼州。近幾年,關于吐蕃攻占西疆州城的軍報可謂是多如牛毛,但一來是朝廷大部軍力都放在了北面戰場,用以平叛,即使接到這樣的軍報,實際上也無兵可派;二來吐蕃人大多情況下都是攻下一座州城後,大肆搶掠一番後迅即撤離,并無長久占領之意,因此,朝廷接到這類的軍報,也隻是了解、掌握個消息而已,并無實際上的意義。
故而,尚敬在收到這份與半個時辰前他親手呈送至皇帝手中的那份官軍攻占蒲州的軍報内容截然相反的軍報時,也并沒有很在意。他隻是派了名小宦者到延英殿打探了一下皇帝的動向,當得知皇帝擺駕後宮,半路上被祿光庭引往瑤華宮時,尚敬的心思都轉移到了祿光庭的身上,以至于忘記了他手頭還有一份需收到立即進呈皇帝禦覽的緊急軍報。
尚敬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到不久前斬首李進忠的行動中去,但他憑借着長期侍奉皇帝練就的敏銳的嗅覺,還是在得到李進忠死訊的第一時間裏即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并且這種猜想,無論是從王保兒口中,還是從皇帝突然赦免來興兒的欺君大罪,複職賜婚給他的急速轉變之中,都一再地得到印證,使得他毫無疑問地确認,李進忠是死在了皇帝手中。
顯赫一時的李進忠最終在他一力扶保登極的皇帝手中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可他生前最親近的心腹祿光庭卻一點也沒有受到牽連,反而在李進忠死後,似乎更加受到皇帝的重用了。對此,尚敬經過多日的苦思冥想和悉心觀察,得出的結論是:皇帝是想借祿光庭來制衡自己,防止内侍省的大權被自己獨攬,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則是祿光庭和攀附李進忠時間并不算長的韋敞一樣,都在李進忠尚未失勢之前,就在宮中找到了另一座靠山--麗貴妃獨孤婉容。
有了這個驚人的發現,尚敬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陣酸楚:唉,如果不是兩年前自己被當做太子的替罪羊進了李進忠、祿光庭的察事廳子,沒能禁受得住那裏的嚴刑訊問,過早地供出了太子是找人頂罪的幕後主使,或許現在皇帝尚不至于對自己既用且疑。他祿光庭也就不會有機可乘,與自己在内侍省分庭抗禮了。
皇帝登極後,爲确保近在身邊的内侍省能夠真正爲他所用,精心策劃并實施了大範圍的人員調整。先皇臨終前特诏委任的内侍省監謝良臣爲人雖然低調,做事一向勤謹,可卻被皇帝視作李進忠的死黨,趁着汪才人的兒子李賓被潛入宮中的刺客斬首之際,當衆一劍給刺死了。自己則同祿光庭、吳孝忠一起受到皇帝的重用,同時調入内侍省,同被晉升爲内常侍。從那時起,尚敬就已經預感到下一任的内侍省監必然會在他們三人之中選出。
吳孝忠和自己同屬出身東宮,稱得上是皇帝身邊的老人兒,并且他身上沒有自己曾賣主求生的劣迹,照理說應當是接替謝良臣的最佳人選。可不知爲什麽,這位老兄一經奉調入了大明宮,仿佛就變成了天聾地啞一般,如果不被皇帝當面問及,可能他一天都說不上十句話。
内侍省監這個位置雖然明面上遠遠無法與三省六部的長官相提并論,但自皇帝祖父坐朝當政至今,三代以來,其實際地位和權力已隐隐然淩駕于了尚書令、中書令和門下侍中這些位當朝的宰輔之上,素有“内相”之稱。能夠勝任如此官位的人在外人面前可以始終保持沉默,裝扮做大智若愚的模樣來明哲保身,回避矛盾,但倘若在皇帝面前也這樣,就很難得到皇帝的信任了。
吳孝忠可能是讀書讀得太多的緣故,腦子有些冥頑不靈,又因多年來隻在馬廄喂馬,極度缺乏侍奉君王的經驗,因此,一旦奉調入大明宮當差,一心隻想着如何能在這處處充斥着機心傾軋的禁宮中全身而退,難免爲人處世都過于消極,才不經意間,給自己創造了難得的機會。
至于祿光庭嘛,尚敬一向認爲皇帝之所以将他從監軍的位置上調回長安,多半是出于安撫李進忠,使他不緻于因皇帝重新啓用自己而心中生疑的緣故。祿光庭雖然在内侍省奉差多年,而且長期擔任内寺伯,有旁人難以企及的辦案、整人之才,但在尚敬眼中,他隻不過是自己和吳孝忠的陪襯罷了,皇帝對他絕不會像對吳孝忠和自己一樣信任有加的。
眼下李進忠既然已死,自己又被皇帝正式任命做了内侍省監,作爲李進忠心腹的祿光庭此時本應是夾着尾巴做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防守格局,爲何卻要出人意料的再三高調行事?
自李進忠死後,他不僅憑借着兼任監門大将軍的身份,重新對監門軍嚴加整饬,報請皇帝允準,将監門軍中凡是與李進忠有過密切來往的将校盡數打發到了西疆防秋備邊,而且毫不手軟地把已經解散的“靖宮差房”中李進忠的一切故舊親近人等一個不留地遣送到了幾百裏之外的上陽、九成等離宮當差,在大明宮徹底消除了李氏勢力的影響。
最令尚敬憤懑不已,又無處喧洩心中不滿的是,祿光庭在他眼前搞出如此大的動靜來,自始至終居然将他這個新任頂頭上司完完全全撂在了一邊兒,既沒有向他請示過該不該這樣做,也沒有同他會商過哪些人該留,哪些人該被遠遠地發落走。倘若沒有皇帝在背後替他撐腰,縱借給他兩個膽心,他也不敢如此輕視自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