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長公主暴亡,非但令朝廷欲借和親修好吐蕃的大政毀于一旦,而且給吐蕃出兵意圖侵略創造了良機。赤德贊普急病在身,無法坐朝理政,暫行執政之權的大論朗格一改先前與中土修好的主張,四方派出使臣,欲聯絡多個異族藩邦,對他轄下的隴右、河西兩道形成南、北、西三路圍攻之勢。
其中,尤其使于承恩感到擔心的是,據潛入吐蕃境内的斥候回報,吐蕃大将軍納悉摩麾下的十萬“天蠍軍”已盡數調往北境集結,大有一舉蕩平隴右、河西之勢。以目前“神鶴軍”區區的三萬多兵力,想要抵擋住在吐蕃号稱常勝軍的十萬“天蠍軍”的進攻,無異于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迫于無奈,在與左膀右臂項知非和王懷貞屢次會商無果之後,于承恩才向長安城中的皇帝發出了那份現在看來對他而言可謂是得不償失的緊急軍報。
軍報發出後不久,朝廷對此做出的一連串的反應簡直令于承恩感到欲哭無淚、追悔莫及:他所讨要的兵、糧無一落下地很快就給他送來了,但是同這批兵、糧一道而來的卻有二三十位朱紫在身的欽命封疆大吏,即連他監軍使衙門的駐地泾州,皇帝也派了位鼎鼎大名的“百官楷模”,據說還是睦王救命恩人的官場老手湯寬來擔任刺史,由此可見,朝廷對他于承恩的防範之心不言自明;
這還不算,未過得幾日,皇帝又趁着莫州叛軍大本營發生内亂,危不全爲亂軍所殺之機,重建天下兵馬大元帥府,任皇長子睦王李啓爲帥,以老對頭景雲叢作爲副元帥兼元帥府長史,無形之中将自己這位先皇冊封的九路觀軍容使手中的權力完全剝奪殆盡;
緊接着,不待他從接踵而至的壞消息中醒過神來,一道調他率神鶴軍中軍前往陝州駐防的旨意又到了泾州。這回,于承恩算是徹底明白了:兩年前發生在景雲叢身上的一切報應似地如今都落到了自己頭上,縱使自己不過是宦者之身,可一旦手握重兵,仍舊不可避免地會招緻皇帝的高度戒備和沒完沒了的猜忌,更何況自己原先還曾和張氏之間有過那麽一段密切的聯系。
于承恩在監軍使衙門的正堂跪接聖旨之後,獨自一人抱着腦袋苦苦思索了兩三個時辰,終于想出了一個腳踏兩隻船,但求保全自身,再不求爲國守土保疆的辦法:他決定遵從新任大元帥睦王的調遣,當天就動身返回長安;同時,臨行之前,他又用神鶴軍監軍使的名義下了一道軍令:令駱元奇率領的神鶴軍左軍移駐鄯州,作爲防備吐蕃入侵的先鋒部隊。張皇後的親兄弟、芙蓉等張氏殘黨最後和唯一的指靠張諒如今不是在吐蕃嗎,既然朝廷對他不仁,就别怪他于承恩要做出對不起朝廷的事來了。到時候,吐蕃人一旦越過星宿川隘口,發起進攻,芙蓉派至他軍中的這位左軍郎将駱元奇會率軍成爲哪個朝廷的先鋒還真說不準呢?無論誰勝誰負,自己豈不是都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于是,于承恩向随自己一同移駐陝州的神鶴軍中軍郎将交待下移防的一應事項後,不待大隊人馬從泾州啓程,就隻身一人返回了長安:他要盡快地求見皇帝,盡自己最大努力地消除他對自己的猜疑,試圖勸說皇帝改變初衷,能讓自己留在長安朝中。
誰知一回到長安,皇帝卻給于承恩來了個閉門不見,到丹鳳門外來向他傳旨的新任樞密使王保兒隻簡單地說了一句:“皇上口谕,于承恩不必入宮見朕,但遵元帥府将令行事即可。”
迎面碰了一鼻子灰的于承恩自是不肯就此罷休,見不着皇帝本人,通過皇帝身邊的人向皇帝傳遞自己的想法也不失爲一條有效的途徑。李進忠的死給了于承恩一個大大的警告:不能僅僅憑借一已之力謀求皇帝的恩寵,必須學會在皇帝周圍找到能真正幫到自己的内援,否則即使是封了王,最終不還是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後宮當然是于承恩最先想到的尋求内援的地方。據于承恩安排在宮中的眼線向他報稱,後宮嫔妃中地位最爲尊榮的兩位貴妃之中,婉容無疑是得皇帝專寵的一位,可是,若論起信任二字,景暄則遠在婉容之上。由此,于承恩決定把尋求内援的目标首先定在景暄,而不是婉容身上。
當然,于承恩不會糊塗到想不起他與景家曾有過掘墳之仇的地步。他之所以至今還敢在景暄身上打主意,皆因兩年多前奉他秘令做下那見不得人勾當的一幹軍士景就被他滅了口,即使是他最爲得力的兩位心腹:項知非和王懷貞也不知道此事的端底,隻要他本人不說,景雲叢和景暄就永遠不會了解事情的真相。
站在寶象宮門外的于承恩聽到貴妃娘娘請他入宮相見的回話,心底掠過一絲得意:多年前自己不經意間得來的那件曠世奇珍“天蠶衣”看來在景暄身上起了作用。他樂呵呵地緊随在朱雙身後進了宮門,走進正殿,迎頭卻一眼看到睦王李啓正陪坐在景暄身側,用冷冷的眼光望着自己,不禁暗叫了聲不妙。
按說于承恩出身于東宮,是駕崩不久的先皇做太子時的伴當,與皇孫李啓之間縱使談不上十分親近,也不緻如此陌生和相互戒備,想當年他執掌太子内坊時,李啓隻不過是個正在咿呀學語的嬰兒,後來皆因他棋錯一着,當年過早地投向了張皇後一邊,這些年來才和當今皇帝父子鬧下了生分。現如今論說起來,他于承恩還算得眼前這個乳臭未幹的愣頭小子的部屬,真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未完待續。)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