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靜虛子在觀中本是齋飯後閑來無事,想着到東邊的小院來瞧瞧今日到觀中求醫問藥的有多少人。可當他一走出道觀的正門,遠遠地就瞅見東院門前人頭攢動、喧嘩吵鬧之聲不時傳入耳中,心中訝異,不知是出了什麽亂子,于是,這才疾步向前,沖着人群之中便高聲質問了一聲。
此刻,他蓦地看見擁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群之中忽然像變戲法似的竟鑽出了一名年輕的軍官,不禁暗吃了一驚,及至來興兒向他亮明身份,他才迷惑不解地向來興兒問道:“将軍今日到敝觀前來造訪,不知所爲何事啊?”
小院門外衆人沒留神間,已給來興兒鑽出了人群,驚谔之餘,生怕他在靜虛子道長面前來個惡人先告狀,遂紛紛搶着沖靜虛子叫道:“道長,你可要爲我等百姓主持公道啊。這個身穿銀甲的小子帶着幾名軍士擡着個書生模樣的病人剛上山來不久,便不顧我等已在此等候多時,蠻不講理地就要強行闖入院内求見仙姑,先爲他們帶來的那個病人診視病情。我等自是不肯答應他,眼見我等不從,他便拔出劍來,要挾.我等.....”
靜虛子聽着聽着,臉色漸漸沉了下來,轉過身,兩眼直盯着來興兒,沉聲問道:“将軍,實情果真如此嗎?”
來興兒見衆人仍然緊緊抓住自己首先拔劍逞強的把柄不放,情急無奈之下,隻得湊近靜虛子身邊,悄聲說道:“道長,實不相瞞,我們擡上山來的那位病人乃是蒲州叛軍的大首領僞穎王。他被末将率人在山下松台村丁老實家中擒獲時,氣急攻心,犯起病來,現在性命垂危,煩請道長給予方便,請觀中的仙姑從速救他一命,以好使我等能帶個活口回營複命。”
靜虛子接掌靈都觀以來,遭逢危不全發起的北方大叛亂,連年征戰鬧得人心惶惶,出于使靈都觀免受戰火波及的考慮,靜虛子自數年前叛亂初起之時,便在觀内立下了一條規矩,凡在靈都觀修行的道士及住在觀内的施主并觀内雜役人等,概不準與交戰雙方有任何的牽涉,違禁者一經發現查實,立即趕出觀外,因此,靜虛子一聽到來興兒向他說及被他們擡上山來求醫的竟是不久前反叛朝廷的叛首李舒,便緊皺了皺眉。
同時,他也暗暗感到奇怪,穎王李舒聲名遍揚天下,是當今世上數一數二的貴胄、名士,縱然兵敗,怎麽會輕而易舉地被眼前這麽個年紀輕輕的小校尉抓到?
由于以上兩種原因,靜虛子将信将疑地望着來興兒,一時間難以分辨出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就在這當口,引領着來興兒和幾位軍士上山來的丁老實渾身大汗地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滿面焦急地沖靜虛子叫道:“道長,小将軍說的都是實情,再不救,那人怕是真活不成了呀!求道長發發慈悲,先把人救下,再說别的吧。”
靜虛子與丁老實倒是頗爲熟稔,素知他爲人忠厚,斷不至對自己妄語相欺,沉吟片刻,遂輕輕推開來興兒,走上前幾步,沖群情洶湧的衆人打了個稽首,緩緩說道:“方才這位丁施主所說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丁施主在山腳下的松台村住了有大半輩子啦,貧道就是信不過旁人,也相信他說的話句句屬實,皆非虛言。還請今日在場諸位父老鄉親以救人性命爲重,看在貧道的薄面上,就把這治病的機會首先讓與那位病勢危急的施主吧。貧道在此先謝過大家了。”
人群中有幾個是原本認得丁老實的,聽了靜虛子這話,也随聲附和道:“是啊,我們以前從沒聽丁大叔扯過謊,備不住那人的病情真比咱們重些呢,不如就讓他先進去算了......”
同時,人群之中也有少數幾個服軟不服硬地漢子依舊不肯答應,忿忿然地叫道:“不行,方才那小子太過蠻橫,非得讓他向咱們爺兒們賠個不是,這事才有得商量。”
跟随來興兒上山來的四名軍士都是傅奕軍中的跳蕩勇士,素來驕橫跋扈慣了,從來都是他們呵斥百姓,哪兒忍受得下這些細民百姓對他們的惡言惡語。四個人相互對視一眼,幹脆把那書生往地上一放,不約而同地亮出了長劍,做勢就要拿方才叫嚷着要來興兒向他們賠禮道歉的幾個漢子開刀是問,嘴裏還不停地罵道:“你們這些個給臉不要臉的刁民,不給你們放放血,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來,誰先來試試爺幾個手中的劍利還是不利!”
“住手。”
來興兒站在靜虛子身旁,實在看不下去了,大喝一聲,制止住了幾個手下,随後,猛然一轉身,毫不猶豫地撩袍跪下,徑直沖着小院門前騷動的人群結結實實地拜了三拜,擡起頭面向衆百姓,懇切地說道:“今日之事原是在下的不是,請允許末将在此先向諸位賠禮了。如若各位肯放末将等擡上山來的那位病人先入觀求醫,末将情願長跪于院門前,以表心中對諸位父老的愧意。”
靜虛子沒料到以來興兒堂堂六品官身,面對一衆山野村夫,竟然聞過則改,能夠不顧自身體面地下跪緻歉,心中暗暗稱奇道:瞧這位官軍校尉年紀雖輕,卻頗有大将之風度啊!
他連忙俯身扶起來興兒,撚髯贊道:“古人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将軍此舉,出于赤誠,衆人豈有不從之理?你們說,是不是啊?”
衆人平日見慣了官軍作威作福,專橫霸道,還從沒見過像來興兒這樣肯向自己下跪道歉的将領,一時間仿佛受寵若驚似地紛紛向靜虛子和來興兒搖着手謙讓道:“救命事大,我們也有不是......”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女人冷冷的聲音傳入了衆人耳中:“他這條命,貧道怕是難于救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