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屋山西北山腳下松台村的丁老實連日來正在爲一件事犯愁:四、五天前,他上山采藥返程途中救下了一位迷路的落魄書生。這位書生的年紀已然是不小了,可能是多年來科場失意的緣故吧,不僅身上所穿的衣衫破爛不堪,整個人的神情瞧起來也怪怪的,像是得了失心瘋。更不湊巧的是,自打丁老實将他從荒山野嶺間救回了自家那三間低矮的茅屋,這書生就一病不起,整日介一天到晚地賴在床上,以被蒙頭,不停地呻吟、哀号,仿佛在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南面不遠的蒲州城正在打仗,遇上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丁老實一家日子過得本就十分拮據,一月之内倒有大半個月填不飽肚子。而今,又多了嘴吃飯,更是幾乎頓頓都要吃糠咽菜度日了。
即使日子過得如此艱難,丁老實打心眼兒裏也沒有要趕這書生走的意思。王屋山自古就是軒轅皇帝祭天的寶地,且這裏居住的百姓大多是愚公的子孫後代,民風淳厚,人心善良,絕然做不出見死不救的事來。
可是,令丁老實無法容忍的是,這書生心甘情願地整日賴在床上抱病不起,也決不願去山上的靈都觀求仙姑爲他療疾瞧病。
王屋山無愧是風水寶地,時常有仙蹤出沒。即拿這位幾年前來到靈都觀内的仙姑來說,堪稱是醫仙下凡,妙手回春。但凡王屋山周圍方圓百裏的百姓得了病,隻要到了靈都觀來求醫問藥,幾乎沒有她治不好的。
丁老實一心打算着到靈都觀内找仙姑替那書生求下一副靈丹妙藥來,好盡快治好他的病,早早地打發他上路。可那書生偏偏像是賴上了丁老實一家,作死作活地就是不肯上山,這麽一來,可愁壞了丁老實。
重陽節是登高拜祖的節日。丁老實這一天天剛亮就從家裏出來了,他打算趁着上山拜祖的空當兒順便到靈都觀走上一趟,說什麽也要求觀裏的那位仙姑賜下一副藥來,回家後好設法哄着那書生服下……
他肩頭背着個空空的褡裢,悶頭不響地走過村頭的院場,正要拐入通往山上的小道,隻聽村邊的官道上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戰馬的嘶鳴聲。
鄉下人大多膽小,不願惹事。丁老實聽出戰馬是沖着村子的方向來的,不假思索,急忙回身緊跑幾步,躲到了村頭場院低矮的垛牆後面,巴望着等這一隊軍士打村邊跑過後,再出來上山。
過了約一泡屎的功夫,丁老實聽得牆外馬啼聲雜沓而至,想是一隊騎馬的軍士來到了村頭。
“将軍,咱們已經出來三天了,再不回營的話,大将軍隻怕要怪罪下來了。”一個軍士像是在提醒着上司。
“蒲州城破雖已多日,逆酋也大多受縛,然而,唯獨那僞穎王本人尚落網在逃,至今不知所蹤。不将他及早捉拿回營,恐怕後患無窮。如今蒲州東西南三面已被官軍堵死,隻剩下這北面橫亘着一座王屋山,一時之間還無暇顧及得到。我料想,穎王多半就藏身在王屋山周圍,咱們再多費上兩天功夫,倘若真被咱們撞上,人人都是首功一件,也不枉做了一回跳蕩。大夥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聲音聽起來分外地清脆悅耳,尚帶着幾分稚氣,丁老實心中奇怪:難道這位将軍還是個尚未成人的半大娃娃?
一衆軍士齊聲答道:“将軍之言,句句在理。我等皆願随從将軍,捉拿穎王回營,立功受賞。”
隻聽那位年輕的将軍又說道:“這處村落地處偏僻,村子裏的人家倒還不多,大夥兒趕了大半夜的路,索性先到旁邊的場院裏休整一下,吃些幹糧,再入村查訪不遲。”
丁老實眼見自己在垛牆再難以躲藏下去,急切間無法可施,隻得把心一橫,不等軍士們揪他出來,便從牆後站起身來,怯怯地沖着牆外不遠處的軍士們說道:“俺們今兒大早起地鬧肚子,剛在這牆後蹲了個坑,可别臭着軍爺們了……”
率隊前來搜尋穎王下落的不是别人,正是來興兒。他如今的身份是河北、河東兩道兵馬行軍總管傅奕麾下左軍跳蕩隊的統領。跳蕩,即所謂的敢死隊,每當臨陣之時,倘若列在軍陣之前的馬、步兩軍接連受挫,敗下之時,便是跳蕩迅猛殺出,大顯神威的時候了。
可是,在攻城拔寨的戰役之中,跳蕩發揮的作用卻極其有限。因此,盡管在傅奕和柳毅、曾慶則的兩面夾擊、圍攻之下,穎王李舒率軍盤踞的蒲州城不出半月即被官軍攻破,但來興兒率領的跳蕩隊卻自始至終隻充當了預備隊的角色,沒怎麽派上用場。
正因如此,當來興兒無意中聽到穎王逃脫不見的消息後,他來不及向頂頭上司---左軍兵馬指揮使通禀,便率領手下的五百跳蕩勇士風馳電掣地沖出了大營,急于想要抓住這最後的建功機會,活捉穎王,搶下這樁首功來。
無奈三天來,來興兒率人幾乎找遍了蒲州城四周的道路村鎮,卻連穎王李舒的影子都沒見着。來興兒不甘心就此收兵回營,在對戰場形勢重新做出分析判斷之後,他認爲穎王隻能選擇向北逃竄,方有可能成爲漏網之魚。爲防備人多勢大,容易使穎王及早察覺到身後仍有追兵追捕,來興兒将五百跳蕩軍分成了二十個小隊,自已親率一小隊人馬朝着王屋山西北的方向一路追了下來。
丁老實乍然間這麽一現身,倒吓了來興兒一跳,待看清垛牆後站起的這人不過是一個年約五十歲的村夫,來興兒才暗自舒了口氣,向他打聽道:“老伯,請問這個村子叫什麽名兒啊?最近幾天可曾見過有外人到村子裏來過。”
丁老實見來興兒銀盔銀甲,生得好似神仙下凡一般,說起話來又格外的和氣,心中便不似方才那樣恐慌,乍着膽子答道:“回這位小軍爺的話,俺們這座村子名叫松台村,雖然地方有點兒偏僻,但平日裏打從俺們村子裏過的人倒也不少。”
來興兒身旁有名軍士當即喝道:“什麽小軍爺!這是我們校尉大人,要稱呼将軍!”
來興兒擡手制止住那名軍士,盯着丁老實肩上背的褡裢問道:“這麽早,老伯便要出門趕路?我等昨夜趕了一夜的路,能否請老伯行個方便,帶我等到家中給口水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