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敬雖然在兩年前不堪刑訊,曾親口供出了太子是找人頂罪的幕後主使,有賣主保命的前科,并且他此次複出後,在内侍省中的排名、地位在自己和吳孝忠之下,卻每逢皇帝在寶象宮召集自己等三人一同問詢朝政時,他都是早于自己和吳孝忠就到了。
祿光庭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每天在他和吳孝忠到達寶象宮之前,尚敬和皇帝之間必有一番不爲旁人所知的密議。也許,隻有皇帝與他二人密議的那些事情才是最爲核心、機密,也是至關重要的事情,而吳孝忠和自己隻不過是皇帝有意叫過來,做尚敬的陪襯罷了。
如果事實果真如他猜想的這般,将來接替謝良臣執掌内侍省,成爲内朝首輔的就絕不會是他這個有靖宮大功,賞爵加身的新寵,而是尚敬這位舊愛了。
重用尚敬,是皇帝發出的再明顯不過的一個訊号了。李進忠行将盛極而衰,在被皇帝利用來對付張氏殘黨之後遭到無情的抛棄,鬧得不好,會步張氏後塵,落得個身首異處也未嘗可知。而他祿光庭,作爲舉朝公認的李進忠最得力的心腹,在此關鍵時刻,倘若一招不慎,跟着李進忠一同被皇帝擱置閑地,甚至會随着李進忠一起倒黴,幾乎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啦。
對于李進忠的性情,跟随他多年的祿光庭可謂是再熟悉不過了。倘若自己在這個時候好心提醒他激流勇退,明哲保身的話,不僅不會使他有所警覺,改弦更張,而且極易令他對自己産生懷疑、甚至是厭棄的念頭,說不準還未等到李進忠失權失位,自己就要先倒黴了。
基于這種種考慮,祿光庭這一個月來一直在有意回避和李進忠單獨會面。可當今天李進忠邀他過府一叙時,祿光庭盡管心中不十分情願,也隻得硬着頭皮先答應下來再說了。而在此之前,當兩人還走在回晉國公府的半道上,李進忠便急不可奈地向他挑明,自己疑心吳弼将來興兒派做自己府門前的護衛乃是别有用心之舉時,更令祿光庭感到左右爲難,不知要如何應對才好啦。
在他看來,李進忠擅自動用監門軍充做府宅護衛,本就不是明智之舉,現在皇帝将充做晉國公府護衛的監門軍全部劃至吳弼麾下,吳弼更是明目張膽地把和李進忠已反目成仇的來興兒調來在他府門前當值,距離一道聖旨将李進忠奪官削職,賜金勸退也就隻差一步之遙了。
如此顯而易見之事,李進忠自己尚瞧不真切,反而唠唠叨叨地來詢問自己的意見,祿光庭不由得發出一聲長歎:真是當局者迷呀!
經過反複思忖之後,随李進忠來至府中書房落了座,祿光庭才道:“屬下原聽恩相提及過,皇上曾當面向恩相作出許諾,待靖宮收到成效,即以王爵相贈。眼下且不論吳弼将那姓來的小厮派至恩相府門前,其居心究竟何在?單憑恩相如今的功勞,封王賞地自是理所該當的事,京城仍不消停,恩相莫不如借封王之機,就藩榮養、遙領朝政,也正可再瞧瞧吳弼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到時相機應對方爲上策。”
李進忠想不到祿光庭聽了自己的問詢後,半晌不出一聲,此時卻沒來由地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不滿地盯了他一眼,緩緩說道:“光庭,你是要老夫以退爲進,離開京城嗎?”
從李進忠嘴裏聽到以退爲進這幾個字,祿光庭眉棱倏地一抖。按他的本意,是想委婉地勸李進忠見好就收,主動向皇帝請退,如此一來,即便是皇帝心中真存了對李進忠有所不利的心思,見此情形,也不便再強加責罰了。而李進忠心中無時無刻想的仍舊是進,這令祿光庭感到既沮喪又擔憂。
念及李進忠畢竟是自己鞍前馬後追随多年的老上司,事到危急關頭,祿光庭實在不忍心眼睜睜地看着他執迷不悟,生生拿起别人已系好的繩圈往往自己脖子上套,遂幹笑着答道:“恩相如不願離開京城,也不是沒有别的辦法。那麽就請恩相直接将姓來的小厮連同新換防來的那一批軍士一道打發回吳弼那兒去,明白告訴他,堂堂晉國公府如今已用不着這許多的禁軍來看守,如何?”
李進忠聞言不禁哈哈大笑着站起身,用兩根手指點着祿光庭的鼻子,不以爲然地說道:“光庭啊光庭,這些日子不見,你怎麽變得如此膽小起來?前幾日,皇上才将這京畿治安重任交托在老夫肩頭,區區一個吳弼,隻會躲在暗處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老夫怕他何來?别說是一二百名禁軍,老夫如要調動你麾下的二萬監門軍,你難道會不遵從老夫的指令嗎?”
他見祿光庭呆坐着,啞口無言,似乎被自己駁斥地答不上話來。于是,變得更加自以爲是起來,邊在房中背起手踱着步,邊接着說道:“關于來興兒這個小厮嘛,他來得的确有些蹊跷,很可能是吳弼用來試探老夫的一枚小卒。不過,老夫并不打算就這麽把他打發回吳弼那兒去,反而會要他靠老夫再近些,看看這個被老夫當年親手帶出閑廄院的小娃兒究竟能幹出什麽大事來?
我已派人到睦王府門前候着那小娃兒,今天你也别忙着走,陪着老夫先會他一會,且看他最近這些日子長了多少能耐出來?”
祿光庭心中暗暗叫苦,卻再也不敢多說一句勸李進忠韬光養晦的話來。
李進忠叫人就在書房中備下些酒菜來,一面向祿光庭探問着皇帝在後宮中的種種舉動,一面和他一起等候着來興兒的到來。(未完待續。)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