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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啓受到父親的鼓勵,略一思忖,決定還是從自己說起:“父皇差人到江陵宣谕,要李舒即刻返京。》,那日當晚,孩兒就意外地發現在江陵王府中負責看守孩兒的兩名親兵喝酒喝得不省人事,給了我一個難得的逃跑機會。于是,我便撞開了房門,換上他們其中一人的号衣,趁着夜色悄悄溜出了王府。現在想來,這一切似乎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在有意放我逃走。”
“嗯,不錯。李舒一天之内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也算難得。”
皇帝表示贊同地點點頭。
“當時孩兒仍********地想着盡快趕去邏些,和林大人率領的使團大隊人馬會合,好完成父皇交待下的和親使命,又擔心李舒發現孩兒逃走後派人随後追來,在江陵城内躲至天明城門大開之後,便扮做乞兒模樣混出了城,也不敢走官道,隻揀着鄉間的小道一路向南走了下去。
這一走直走出一天一夜也未敢停下,及至到了巴州城東的一座老君觀外,孩兒當時實在是又饑又乏,本想到這老君觀中讨一口吃食,歇歇腳再走,誰知才一踏進道觀的大門,頓覺一陣頭暈目眩,倒在地上就不省人事了。”
“我兒這番着實受苦了。”皇帝心疼兒子,輕歎一聲,旋即猜測道,“可是那老君觀裏的道士救了我兒?”
“倘若是尋常出家的道士救下了孩兒,還不足爲奇。令孩兒蘇醒過來之後,感到驚詫的是,那将孩兒從門邊救下,扶進房中的竟是個蓬頭垢面的老乞婆。更使孩兒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位老乞婆見我醒來,開口便稱呼我爲殿下。”
“哦?還有這樣的怪事?莫非這婆子是以往朝中哪位獲罪要員的家眷?”皇帝聽得目光炯炯,再一次猜測着問道。
“起初孩兒也如此猜想,孰料這老乞婆不待我坐起,就上前一把抱住了我,涕淚俱下地哀号道:‘聖上啊,是您在天上顯靈嗎?叫貧道今日在此遇到了小哥,使得真相可以大白于天下,貧道從此以後在這塵世間再無牽挂,可以到天宮繼續陪伴在您的身邊了……’
孩兒當時完全不知所措,被她就這麽牢牢地抱着,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她将我松開,大瞪着兩眼,撩開披散下來遮擋住半邊臉頰的亂發,向我問道:‘小哥,你當真不認得我了嗎?你小時候經常由你爺爺帶着,到南内面聖,你那時最喜愛和貧道一起玩耍了。你最心愛的那匹小胡馬可還在,它可是在你五歲誕辰時貧道送你的禮物啊……’
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直到提起孩兒的那匹坐騎,我才猛地想起:難道她竟然會是曾祖奉爲仙師的那位女道士如仙媛?”
“如仙媛?!”
皇帝嘴裏念叨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感到難以置信:“她不是在自己的祖父死後不久,被長流到崖州,多年前就死了嗎?怎麽會在千裏之外的巴州出現?”
“孩兒注目凝視着她那張雖布滿皺紋、卻依然清麗秀美的面龐,也激動得落下了兩行熱淚。如仙媛見我認出了她,顯得很是高興,忙張羅着将她乞讨得來的吃食拿來供我解饑,其中居然還有一小塊肉。
眼瞅着我盯着那肉,一副垂涎三尺的饞相,她呵呵笑着對我解說道:‘一年前貧道剛在此地落腳不久,曾碰巧遇到此地的刺史老爺來觀中上香,貧道一時技癢,便爲他蔔了一卦。從此,他每逢月半,便會差人送來一塊肉來,算是賞給貧道的卦金吧。這肉幹淨着咧,殿下但吃無妨。’
就這樣,由于在巴州老君觀中巧遇了如仙媛,孩兒便在巴州多留了兩日,直到她突然自盡,孩兒也被誤認作殺人嫌犯抓到了刺史衙門,被湯寬再一次認了出來,送回了京城。”
李啓的這番話倘若是在對近二三十年來前朝、後宮情形一無所知的尋常百姓聽來,似乎顯得平淡無奇,并不足以引起注意。然而,皇帝自從李啓嘴裏說出如仙媛這個名字以後,就不無敏感地意識到,李啓急于向自己禀奏的那個所謂的驚人的消息很可能與當前的朝局有着密不可分的某種聯系。
如仙媛與當時的内侍省監、羽林衛大将軍并列爲自己祖父跟前三位最得寵的臣下。而由于如仙媛在這三人當中是唯一一位出家人,因此,較之另外兩人更受到崇信道教的祖父的信賴。尤其是在前幾年叛軍攻占長安,祖父播遷至蜀地,父皇被留在前方與叛軍作亂的一班臣下擁立登極之後,祖父被迫無奈做了有名不權的太上皇,在他老人家生前的最後幾年,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就是這位女道士如仙媛。
由于身爲太上皇的祖父當年駕崩時,三大内皆爲張皇後所把持,皇帝雖身爲太子,卻對祖父死前死後宮内發生的諸事不甚了了,隻隐隐約約聽說如仙媛在祖父死後不久就被扣了頂欺君罔上、圖謀不軌的罪名,長流五千裏,到了最爲蠻荒的崖州。
這麽多年過去了,皇帝心中早已想不起還有如仙媛這個人了,可她卻偏偏在這個時候現身,又在救下李啓僅僅兩天之後自盡身亡,不由得不使皇帝心中感到疑窦叢生:她死前定是将多年未了的心願托付給了李啓,這才死而無憾、撒手人寰的。
一念至此,皇帝把滿含疑問的目光牢牢盯在了李啓身上,希望他快些說出如仙媛死前托付給他的究竟是何事。
“如仙媛臨死前,曾經告訴孩兒一件天大的秘密,隻是這件事太過重大,且她空口無憑,孩兒一時拿不準該不該将此事如實禀奏給父皇您……”
話到嘴邊,李啓突然又變得猶豫起來了。
“既然茲事堪稱重大,朕就斷沒有不知曉的道理。無論如仙媛所說有無憑據,今日這延英殿中隻有你我父子二人,你尚遲疑着不肯據實相告,難道是信不過朕嗎?”
李啓被皇帝目光如矩地注視着,又聽到這隐含嗔責的話,吓得把頭深深地埋在胸前,低聲說道:“據如仙媛親口告知孩兒,曾祖當初是被人下藥害死在南内長升殿中的……”
皇帝隻覺耳畔“嗡”了一聲,霎時間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靖宮才用血腥的手段強行迫使張氏殘黨主動撤出了大明宮,使得宮中恢複平靜尚隻有一個多月的光景,難道此番伴随着睦王李啓的回京,又将重掀波瀾?
他顫抖着伸出右手,從懷中摸索着掏出那塊色彩奪目的赤霞璧,舉至眼前戀戀不舍地凝望着:這塊赤霞璧是在他十歲時祖父賞給他的,就在同一天,他被祖父賜爵爲郡王,成爲了第一個封王的皇孫,由此奠定了以後入繼大統的基礎。
而此時,驟然從自己的長子口中聽聞祖父原來并非得病善終,而是死于他人之手,皇帝腦海裏頭一個掠過的殺人疑兇便是自己的父親,也就是那位曾在張氏的蓄意謀害下力挺自己不失儲君之位的先皇。是啊,隻有他出于對祖父柄國幾十年來,在朝野間早已日積月累下的崇高威望的恐懼,生怕已經坐上的龍座不穩,才會有足夠的理由做下弑父的逆行。也隻有他才有權力和能力将祖父神不知鬼不覺地暗害緻死。
皇帝後悔了,後悔自己強逼着李啓非要他說出這個足以捅破天的事實。可話已從兒子的嘴裏說了出來,他就斷斷沒有不追問兇手的道理。
他緊緊将赤霞璧攥在掌中,低沉地問道:“如仙媛她,她沒有告訴你,那個謀害太上皇的逆臣是誰嗎?”
“李進忠。”
李啓避開父親的目光,俯首答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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