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當皇帝一個多月來第一次走出後宮,在延英殿見到從殿外走進來的果真就是李啓本人時,抑制不住心頭的激動,顫抖着雙手走近前,一把抱住李啓,父子二人相擁而泣。
以“尚父”、晉國公、中書令李進忠爲首,十幾位奉旨前來迎接睦王回京的朝廷重臣見此情形,許多人也都陪着落了幾行熱淚。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這些位朝廷重臣的記憶中,睦王李啓本是位風流倜傥的皇子,不但騎射俱佳,而且飽讀詩書,頗有辯才。而今數月不見,他竟變得内斂沉靜了許多。
當皇帝拉着他的手,仔細詢問起他從江陵城中脫險,以至後來流落到巴州的前後經過時,他隻簡略地答道:“父皇诏命李舒返京的旨意到達江陵之後,他便放兒子繼續南下了,兒子獨自一人,迷失了道路,故而誤入巴州城。”說罷這話,便低下頭再不肯多說一句。
李進忠不相信早蓄異志的江陵王會如此輕易地就放了睦王,呵呵笑着走到李啓面前,伸手拍着他的肩頭說道:“睦王殿下這一路受驚了,想必有什麽隐情當着臣等的面兒不便明說。今天奉旨在延英殿迎候殿下的皆是陛下的股肱之臣,殿下不必心存顧慮,一切但說無妨,臣等都想親耳聽到殿下此番的傳奇經曆呢。”
李啓在從巴州回京的路上已聽湯寬詳細介紹了如今朝中的情形,知道李進忠加“尚父”尊号,權傾朝野,并不以他當衆對自己有失恭敬爲非,反倒站起身,朝着李進忠躬身施了一禮,答道:“實情确乎如此,小王不敢欺瞞衆位大人。”
高高坐于龍座上的皇帝聽了他這話,想起兩個多月前曾慶則孤身回京報信,稱江陵王擅将睦王留置在江陵不放,朝堂之上主剿與主撫兩派争執不下,自己遂到後宮景暄處商議應對之策,景暄向他獻策,下旨如江陵王返京參加先皇百日祭儀,以觀其行的一段往事來。當時景暄曾分析,江陵王接到朝廷要其返京的聖旨後,出于自身安全考慮,多半會立即放了睦王。而今和李啓的回答兩相驗證,果然如此。皇帝心中暗歎景暄不愧出身将門,若論起謀略來,絲毫不亞于其父。
李進忠讨了個沒趣兒,讪讪地自己解嘲道:“殿下和親大使的差使還未了。如今吐蕃使節就在長安,殿下這一次平安返回京城,老臣可要向陛下讨幾天清閑了。”
李進忠之所以借睦王回京之機,要當面向皇帝辭去與吐蕃使節交涉的差使,多半出于爲皇帝所逼。因爲,近來他發現皇帝有将劍鋒指向自己的勢頭。
近些日子,他忙于和央宗談判,費盡心思地與其周旋,無形之中放松了對皇帝反常舉動的關注。及至昨日回到府中,想起皇帝曾有過要自己舉薦京兆尹人選的話,這才急忙派人把韋敞叫到府中。
韋敞奉命來到晉國公府,一見李進忠的面兒,就翻身撲倒在地,惶恐地哀求道:“恩相救我,恩相救我呀。”
李進忠見他如此驚慌,不由得驚訝地問道:“沒來由得,何以緻此?快說說,究竟出了什麽事?”
韋敞跪在李進忠面前,也不起身,繼續央求道:“煩請恩相禀明皇上,分派晚生個别的差使吧,這京兆衙門的事實非晚生所長啊。”
聽到這話從韋敞嘴裏說出來,李進忠心往下一沉:自己才要保舉他接替曾慶則,執掌京兆府,還未曾來得及開口征詢他是否樂意,他便先堵住了自己的嘴。無怪有人時時在自己耳邊吹風,說這個韋敞最近到瑤華宮走得很勤,麗貴妃還開口求他做吉祥、如意兩個娃兒的蒙師,原來是另攀上了高枝呀。
有了這個念想,李進忠決定先抻他一抻,好看看韋敞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他不以爲然地搖搖頭,單手拉起韋敞,笑着安撫他道:“先生大才,豈是一個小小的京兆衙門的差使能夠羁勒得住的?老夫已準備向皇上舉薦,由你接替曾慶則出任京兆尹,這可是從三品的官位呀,從此你就進入了服紫的階級,怎麽樣,還滿意否?”
韋敞前面的鋪墊已經做足,隻等着李進忠說出這話,好借故回絕他。
他擺出一副做錯事前來領受責罰的可憐模樣,痛心疾首地說道:“恩相的情誼晚生沒齒不忘。京兆任重職繁,晚生情願爲恩相守此重地。隻是望恩相明察,曾大人才調赴外任不足整月,晚生已屢屢失職犯過:且不說十幾日前波斯胡商在西市群毆,害死多人性命,主兇至今沒有捉拿歸案,即便是曾大人臨離任前才捉回的回鹘大盜波護,就在昨夜又被人從牢中劫走了。不瞞恩相說,晚生帶人在長安城中搜查了整整一夜,連波護和其同夥的人影都沒找到。晚生無能,實有負恩相提攜,恩相縱有心栽培,晚生又豈能不自量力,徒令恩相失望呢。”
李進忠盯着韋敞那張帶着無限自責和悔意的臉,暗自嗟歎道:此人雖負曠世奇才,奈何生就的一副奸佞心腸,既不能爲已所用,千萬也不能得罪了他,以免給自己帶來無窮的後患。
這樣想着,李進忠有意裝做替韋敞感到惋惜的樣子,輕歎一聲,順勢說道:“波斯胡商群毆害人性命一案,一時間難以捉拿兇犯歸案,其情似還有可說之處。隻是這波護二次脫逃,禍患極大,你才升任四品少尹尚不足百日,老夫舉薦你莅任大尹,實屬超次擢拔,倘被皇上當面問起波護一事,的确難以解說。這個嘛......”
他沉吟着,偷眼觀瞧韋敞的反應,卻不見韋敞有任何失望的表情,心中暗惱他見異思遷,明明是新近攀附上了貴妃娘娘,說不準已爲他安排好今後的前程,今日卻還要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假意奉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