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定主和派的央宗作爲赴長安讨封使,大論朗格狡猾地在宗師貢布和大将軍納悉摩玩起了平衡術。涼、鄯、瓜、沙,四個州的方圓數百裏土地,隻換得個長兄上邦的虛名,明眼人都能一眼瞧破,吐蕃此舉隻不過是爲秋後的用兵多争取些時間罷了。煌煌長安朝廷又怎麽會答應下這樣恥辱的修好條件?
從邏些城出發,一臨近兩國邊境,尚敬就驚奇地發現,與使團來時相比,邊境兩側不見了以往的平靜,空氣中到處彌漫着焦土和血腥的氣味,戰火真真切切地又被重新點燃了,隻是還未得及向大範圍蔓延而已。
及到一行人越過星宿川隘口,經過天威軍駐地摧沙堡時,尚敬才突然發現,錢大順不見了。
錢大順的不辭而别,使尚敬心頭籠上了一層陰影:看來當初從長安出發時的使團中就暗伏了多種勢力派來的人,納玉是太妃和長甯長公主派來的,這錢大順該不會是張氏殘黨的人吧。
一路上郁郁寡歡地回到長安,尚敬将央宗一行引見給鴻胪寺,關照起居,又與央宗初步約定,三日後即帶他入宮晉見皇帝,這才和央宗拱手而别,獨自一人行色匆匆地到大明宮求見皇帝。
皇帝聽到人來報尚敬活着回到了長安,既驚且喜,當即屏退衆人,在延英殿單獨傳見了他。
但當尚敬一五一十地詳細向皇帝禀報完吐蕃朝中的情形時,皇帝還是忍不住拍案而起,沖口罵道:“蕞爾南蠻偏邦,如此不識擡舉。先朝時與我朝尚且郞舅相稱,如今朕欲嫁妹與彼,與其約爲兄弟,仍不知足,還要遣使向朕來強讨土地,真真豈有此理!”
尚敬早料到皇帝會發雷霆之怒,也不多說一句,隻靜靜地待皇帝發洩完心頭的怒火,逐漸恢複了理志,才輕聲提醒道:“爺您無論準備怎樣答複吐蕃來使,都千萬要及早做好與吐蕃開戰的準備了。”
皇帝剛剛接到河中和虢州兩份軍報。
傅奕報稱危不全向河中增兵五萬,敵我雙方目前呈膠着之勢,能否有足夠的糧草和援軍,将成爲決定河中主戰場日後勝負的關鍵,懇請朝廷及早預備。
而虢州刺史的軍報更是形勢不妙,現已查實叛軍蒲州行營的新統帥穎王就是江陵王李舒,并且蒲州叛軍營公然挑起了白幡,擺出了一副哀兵決戰的架勢,五日間即三回險些突破大河天險,攻至虢州城下,請求朝廷早發援軍。
北路、東路都急需補充兵源和糧草,西南的吐蕃又對河隴虎視耽耽,皇帝一聽尚敬說起要及早準備與吐蕃開戰,頓覺心急如焚,河隴一帶能戰之兵隻有于承恩的三萬神鶴軍,以此防守兩道十幾個州的廣大疆域,絕無可能,但短時間内又從哪裏抽得出兵來呢。
經過了一夜的苦思冥想,皇帝終于想出了一條緩兵之計。他将與吐蕃來使談判的差使全權交給了李進忠,并委婉地向李進忠表明了談判的底線,那就是一寸土地也不能給吐蕃,同時盡可能地避免激怒吐蕃,重啓戰端。
李進忠起初并不願意接受這份差使,他長期在内朝當差,對藩務一竅不通,同時也知道與吐蕃談判談不出什麽好的結果來。可架不住皇帝當面一通吹捧,說什麽如此軍國大事非得“尚父”親自出馬才能馬到成功,“尚父”多次遇刺,朕已将曾慶則貶往外任,京兆尹的人選還請“尚父”推薦幹才充任等等,加之當初與吐蕃和親是他李進忠親口向皇帝建言的,如今和親不成,反惹得吐蕃以開戰相要挾,前來請地求封,他作爲百官之首,如一味地推诿回避,恐遭朝野非議,因此,也就答應了下來。
皇帝騰出手來,一面嚴旨催促從江淮各道募集兵源,送往各道節度使處加強操演、訓練,以備不時之需;一面躲到後宮開始謀劃起削奪李進忠權勢,将朝廷大權收歸自己一人之手的“急務”來了。
尚敬首先被皇帝選中,接替死去的謝良臣執掌内侍省庶務,但由于擔心李進忠對此事反應過激,便采取了現在這個辦法。
表面上,皇帝每天早晨都要親臨景暄的寶象宮聽内侍省三位内常侍祿光庭、吳孝忠和尚敬禀奏諸般朝務,但每回尚敬都要早到半個時辰,将一兩天内的要務單獨向皇帝禀奏過一遍。
今天一早電閃雷鳴的,尚敬便較往常更早到了半個時辰。
皇帝還未到,景暄将尚敬傳進寶象宮正殿賜座看茶已畢,像是随口問道:“此番去往邏些,一路之上公公與那來興兒相處地可還好?”
尚敬連忙站起身,畢恭畢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話,來興兒奉旨扮做睦王殿下,一路上可說是盡心盡力。他年紀雖小,卻十分膽大,且機靈得很,在邏些城中晉見吐蕃贊普,處變而不驚,不卑不亢,順利地完成了使命。依咱家之見,此子堪當大任。”
他被赦回宮的時間雖不長,可也聽說景暄對來興兒頗爲親近,因此盡揀些好聽的來說。
“公公不知道吧,那來興兒可是個未淨過身的冒牌宦者,犯了欺君大罪。如今皇上雖饒他不死,罰他到‘野狐落’守墳,但說不準哪一天就會将他處斬的。公公如此誇他,不怕皇上聽到,對公公不利嗎?”
尚敬是被兩年前發生在東宮的那場風波給整怕了,被景暄有意這麽一吓,登時慌了神,兩條腿止不住地發抖,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娘娘明鑒,咱家實是不知,實是不知呀......”
景暄見他如此膽小,心中好笑,又生怕皇帝此時趕到,擾了自己的計劃,遂壓低聲音,對尚敬說道:“公公也知道,本宮當年小産,多虧了來興兒請來神醫夏嬷嬷,救了本宮一條性命。如今來興兒有難,本宮不忍袖手旁觀,想請公公在恰當的時候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不拘是科舉文選,還是行伍曆練,但能給這孩子一個晉身的機會就好。公公是跟随皇上多年的老人兒,說話自不同于旁人......”
尚敬出使期間雖勤謹侍奉來興兒,不敢有半點兒懈怠,但那是奉旨而爲,更象是逢場作戲,并不代表他真心對來興兒好。相反,每每回想起在納悉摩府中來興兒種種不尋常的舉動,以及他與納玉、錢大順這兩名混雜在使團之中的不速之客之間分明有着不爲人知的秘密,尚敬就對來興兒産生了極大的懷疑。
他怎麽會爲了這樣一個身份不清,又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人,去貿然向皇帝求情呢?
但景暄現爲後宮之首,皇帝把聽取奏報的地點選擇在她的寶象宮,更加顯示出皇帝對她極爲信任,此刻,她話已說出口,自己無論如何不能駁了她的面子。可是,倘若當面應承下來,卻不去做,或者辦不到的話,不也把她給得罪了嗎?
尚敬左右爲難,不禁出了一頭的冷汗。他擡起手想抹去額頭的汗水,卻不經意間觸碰到了懷裏揣着的一份奏折,眼前一亮,胳膊微微用力一頂,那份奏折便從他懷中彈了出去,掉落在地。
尚敬順勢彎腰揀起奏折,眉目含笑,捧着那奏折對景暄說道:“要不是它滑落出來,咱家一時還想不起來,今兒有一樁天大的喜事要向皇上和娘娘奏報咧。”
往常,皇帝在寶象宮聽決政務,景暄一向是回避的。這時見尚敬對自己所托之事避而不答,反主動向自己報起喜來,景暄心中雖對他不滿,卻也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是什麽樣的喜事呀,莫非是柳先生率軍攻占了蒲州,抑或是傅奕将軍收複了河中?”
尚敬扭頭朝殿門口望了一眼,見皇帝還未到,也模仿景暄,壓低嗓門,樂呵呵地說道:“等會兒萬歲爺還指不定怎樣的高興呢。據巴州刺史六百裏驿傳來報,睦王殿下找到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