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泛白的天空上籠罩着層巒疊嶂般濃密的鉛色雲團,那令人膽戰心驚的雷聲就是從看不見的雲團背後發出來的。“咔嚓”,一道閃電劃過,好似在重重雲團中間狠狠劈了一劍,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一雙纖纖素手悄悄地伸過來,将一領赤黃色的錦袍輕輕披在皇帝肩頭。
“皇上,娘娘還睡着咧。天色尚早,您還是到床上再歇一會兒吧。”
皇帝将那雙手握在自己寬大的手掌中,回過身來,向身後站着的櫻兒悄聲問道:“朕擾到你了吧?你家娘娘昨晚怎麽會突然變了性子,竟舍得要你來侍寝?”
櫻兒故作羞怯地把手從皇帝的手中抽了出來,轉頭望了一眼寝殿的方向,這才答道:“婢子蒙皇上青睐,恩賜雨露,自是婢子前世修來的福分,這一夜哪還敢入睡?唯願皇上和娘娘睡得安穩就好。”
皇帝擡手在她臉上輕擰了一把,笑道:“原先在東宮時,朕就瞧着你處事穩重,與别的侍女頗有不同。這兩年多不見,你越發出落得像個美人了,隻是平日裏守在你家娘娘跟前,顯不出你的好來。昨夜既已侍過寝,以後再不必如此謹慎小心。趕明兒,朕向麗貴妃親口讨了你去,晉你爲才人,你便與其他的嫔妃一般無二了。”
櫻兒聽罷這話,竟吓得撲通跪倒在地,疊聲央求道:“婢子得侍天子,皆賴娘娘恩典。婢子豈敢得隴望蜀,心存非分之想?婢子情願留在這瑤華宮中侍奉娘娘,直到終老。”
皇帝見她在自己面前仍舊是一副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模樣,渾不似自己曾臨幸過的其他侍女,一夜恩寵過後,便俨然已化身變成了主子,接人待物完全換了一種做派,心中甚是滿意。正要俯身将櫻兒攙起,溫言撫慰一番,卻聽到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咳嗽。
“這外面的天兒不好,皇上也沒有多睡會兒?”婉容的臉色煞白,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
自打自己又懷上身孕時起,皇帝就幾乎沒有留在瑤華宮過過夜。景暄一向不狐媚皇帝,自不待言,阿史那氏和鄭氏兩位新入宮的婕妤也還安分,而那一班年輕貌美的小才人中間,卻有幾位天生風騷的,把個皇帝整日糾纏在她們居所不放。
皇帝也好生奇怪,參加完先皇百日大祭從南内一回宮,就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前些時,婉容不待見皇帝以咨詢朝務爲由,幾次三番地往景暄的毓秀宮跑,暗地裏叫人四下搜羅來朝中、宮中、甚至京中發生的一切訊息,費盡心思,揣摩盤算,以求得能和皇帝多說上些話,好在這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後宮之中挽留住皇帝的心。
可誰曾想到,近一個月來,盡管朝中、宮中的大小事務仍舊接連不斷,朝廷面臨的局勢并沒有因靖宮獲得大勝而有所改觀。皇帝卻一反之前輕易不踏入後宮的做派,整日泡在幾個小才人的居所消磨起時光來了。婉容空裝了一肚皮的錦囊妙策,卻派不上一點兒用場。
好容易盼着皇帝昨晚駕臨瑤華宮,卻隻逗着吉祥、如意兩個小不點兒玩兒一小會兒,前後坐了沒有一柱香的功夫,眼看着皇帝起身又要走,自己偏偏有了身子,不便侍寝,婉容把心一橫,索性有意把身前最得力的宮人櫻兒推到了皇帝的懷中,算是勉強留皇帝在這兒過了一宿。
雖然櫻兒頗識大體,并沒有刻意媚惑皇帝,半夜三更地,還悄悄溜到寝殿去瞧過自己兩回,可畢竟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眼睜睜地瞅着夫君躺在别的女人懷中,羞辱、嫉恨、哀怨、心酸……諸種滋味交織在一起,輪着個湧上心頭。婉容幾乎是徹夜未眠。
“愛妃也起得這麽早?仔細着莫要動了胎氣。”皇帝不由自主地縮回雙手,略微有些尴尬地沖婉容笑笑,勸道。
婉容冷着臉,瞧也不瞧一眼地上跪着的櫻兒,徑自吩咐道:“櫻兒,去瞧瞧兩個娃兒睡得可還安穩?打雷天兒,小心吓着他們。”
櫻兒低着頭從地上站起身,沖着皇帝施了一禮,腳步匆匆地去了。
皇帝咽了口唾沫,本想開口替櫻兒說兩句好話,話到嘴邊,心念一動,改口恭維起婉容來:“愛妃體察朕心,寬厚賢德,不愧爲後宮楷模呀。即連櫻兒這小妮子近年來蒙愛妃調教,放着才人不做,情願留在愛妃身邊爲仆,足見愛妃素行仁義、調教有方啊。能得愛妃常伴左右,朕複有何求?”
婉容強忍着,沒讓眼眶中的淚水淌落下來,有意岔開話題,問道:“皇上早膳想用些什麽,臣妾囑咐人做去。”
“罷了。”皇帝擺了擺手,說道,“朕叫了尚敬到寶象宮說些事情,早膳得便就到那兒用了。愛妃有着身子的人,自己要懂得将養才是,這一大早地紅着雙眼就起來,昨兒晚上沒睡安穩吧?快回去再補上一覺。朕得空兒還會來的。”
婉容聽皇帝不經意間說出仍要到景暄宮中商議事情,一股醋意禁不住直翻了上來,撇着嘴嘟囔道:“臣妾不中用,無法爲皇上分憂,皇上以後還是少來瑤華宮幾回的好。”
皇帝察覺出是自己失了言,連忙雙手扶起婉容,邊往寝殿送,邊陪笑解釋道:“尚敬才從邏些城回長安不久,朕有意将謝良臣留下的那個爛攤子交給他來掌管,今天叫他來說得都是些瑣碎宮務,念及愛妃身子不便,才要他到寶象宮候駕……”
婉容想掙開皇帝的手,用了用力,沒能掙脫,遂強笑着埋怨道:“哪個要聽這些話。莫說這一座大明宮,整個天下都是皇上您的,您愛去哪兒便去哪兒,用得着要費這些口舌來向臣妾解釋?臣妾隻盼着皇上心裏還能想起有吉祥、如意這一對娃兒,莫叫他們時常見不到父皇就是。更何況自今而後,臣妾這宮中還多了一位能叫皇上記起的人兒……”
皇帝生怕她心中那一大壇子醋從景暄那掉轉頭又潑向櫻兒,面色一紅,松開手,沖房外高聲喊道:“杉兒,快扶娘娘回寝殿安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