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跑出天台山地界兒,來興兒才緩緩地松開了手中的缰繩,牽着小白龍來到一條小河邊,仔細查看它後臀上的傷口。
所幸的是,飛刀投擲的距離較遠,刀尖沒入肉中尚不足一寸深,沒有傷及筋骨。饒是如此,也把來興兒給心疼壞了。
他捧來清水,小心翼翼地替小白龍清洗着傷口,又采了一大把有止血功效的三葉草預備着,這才一手輕輕地捋着小白龍如銀緞似的鬃毛,另一隻手顫抖着将插在小白龍後臀上的飛刀用力拔了出來。
小白龍兩隻後蹄急促地刨着地,卻隻哼都沒哼一聲。
來興兒将三葉草放進嘴裏嚼碎,一點一點地抹在小白龍的傷口處,直到眼見傷口不再往外滲血了,才重重地一頭撲倒在河邊柔軟的草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他日思夜盼,千裏跋涉苦苦追尋的母親竟然早在他調入東宮後不久就已不在人世了!從此以後,在這個世界上就隻剩下他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天近黃昏,來興兒才漸漸從痛徹肺腑的悲傷中恢複了平靜。他翻身坐在草地上,一陣涼風吹過,令他的頭腦變得冷靜下來:駱三兒守候在獨柳巷口來見自己,絕非象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僅僅是爲了與自己告别。他的真實目的就是爲了要自己趕然這九成宮,親耳聽聞母親自盡的消息。
想到死在自己手下的那名宦者行藏一旦被識破,便欲吞下綠玉牌自我了斷,來興兒突然間醒悟過來:其實這一切都是芙蓉精心設下的一場騙局。
她早就發覺了董老成因不滿她濫殺無辜而離心離德,暗地裏在他身邊安插下了眼線,待借董老成的嘴向自己透露過母親早已過世的消息後,又派人扮做唯李進忠之命是從的監門軍将他殺死,并有意放自己一條生路。使自己誤認爲是李進忠逼死了母親,又要派人對他趕盡殺絕。
可是,芙蓉意圖迫使自己對李進忠産生仇恨的目的究竟何在呢?難道是要自己去動手殺了他?
來興兒再欲往下深想,但覺一切都變得似是而非,模糊不清,一時之間哪兒能理出個頭緒來。他無助地轉過頭,望了望身邊不遠處的小白龍:小白龍幾乎跑了一整天,加之又受了傷,此時已平卧在草地上睡着了。
來興兒仰面重又平躺回草地上,大睜着雙眼遙望着夜空之中點點的繁星,漸漸地,也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醒來,來興兒隻覺得頭重腳輕,整個人飄飄然地站立不穩,兩條腿卻如同灌了鉛水一般,舉步維艱。他擡手摸了摸前額,滾燙發熱,顯然是着了風寒。
小白龍經過了一夜的休整,體力顯然恢複了大半,此時正站在河邊低頭飲水。聽到來興兒這邊有了動靜,小白龍發出兩聲歡快地低嘶,一溜小跑到了來興兒跟前,輕聲噴着響鼻,向小主人表示着親近。
這馬雖然跟随自己的時間不長,卻和自己頗爲投緣。來興兒疼愛地撫摸着小白龍的後背,不由得想起原先的那匹“追風”來,也不知它如今落到了誰的手中。
來興兒昏昏沉沉地騎着小白龍,沿着官道信馬由缰地走着,不知不覺就偏離了來時的方向,逆渭水而上,徑直朝東跑了下來。
又走了幾乎一天一夜,當隔着一道湍流不息的渭水,遠遠地望見大明宮巍峨高聳的一座座宮殿時,來興兒才驚奇地發現,小白龍又把自己馱回了長安。不過,這裏已是長安城的東面,而非來時的北面了。
來興兒出罷兩身透汗,隻覺神清氣爽,整個人已從病中恢複了元氣。長安畢竟是自己從小長大的故鄉,而今母親雖已不在人世,在這座京城中,還有吳孝忠、錦屏、景暄……等等對自己心懷善意、呵護有加的人在期待着自己的歸來。對了,還有納玉,這位在自己危難之時,屢次出手相助的小恩人,這三天來,不知她在長安過得怎樣,可曾尋覓到了一處栖身的所在?
一想起納玉,來興兒不由得心中起急,打馬向長安城東的春明門狂奔過去。
從春明門進入長安城,再回到大明宮,須經過南内西面的金明門。
當來興兒縱馬經過金明門時,不經意間轉頭向把守森嚴的南内一望,恰看到高大的垛牆上一個黑色的人影晃過,瞧身姿,像極了才分别不過三兩日的納玉。
來興兒正要停下馬細細觀瞧,遠遠地隻見那垛牆上的黑色人影擡手一揮,一道寒光直朝着斜刺裏走來的一隊人馬飛去,來興兒來不及多想,縱馬便擋了上去……
“梆梆”
近處傳來打更聲,來興兒猛地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側耳傾聽那鑼響的次數,已到二更天了。
今天本不是他的夜班,輪值的軍士陪着夥長老黃耍牌,多灌了幾口燒刀子,賴在老黃床上不起來。于是,老黃乜斜着一雙醉眼,随手便指定由來興兒這個頭頂欺君重罪的小卒代那軍士值夜。
來興兒很快就适應了在這荒郊野外的軍營生活。“野狐落”裏埋着的除了張皇後這麽一位大人物外,其他的都是些宮中最底層的宮人,每座墳冢的形狀、大小也都與天台山後山飛瀑松林内母親的墳冢相類似。在這兒守墳,來興兒心中默默地把它視爲在母親墳前守孝,因而并不覺得日子難捱。
相反,由于他這個昔日延英殿中皇帝跟前的紅人兒被貶到這個最不受人待見的地方當差,受到了夥長老黃的格外“關照”,别人十天輪一回值夜,而他自打到了“野狐落”以後,幾乎隔三差五地就會被安排在天黑以後出差。對此,來興兒同樣沒有一句怨言,晝伏夜出的生活反倒使他常常回憶起初入東宮,因得罪了當時的領班宦者王保兒,被專一安排值夜的那段日子。現如今的生活和那時是多麽相像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