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墨抹一把臉上的淚水,毅然說道:“婢女就是想告訴皇上,張皇後之死并不是出自先帝爺的旨意,而是有人挾怨報複,以下犯.la∽↗,試問如此膽大包天之巨奸大惡,皇上不思及早除之,反尊稱其爲‘尚父’,婢女過會兒到了那邊,有何面目去見先帝爺複命!”
皇帝手一顫,那份遺诏倏地滑落到了腳邊。他也顧不得去拾,緊繃着臉反問點墨道:“你爲什麽偏偏趕在今日來見朕,是嫌朕這兒還不夠亂嗎?父皇将張氏的性命交在你手上,在父皇駕崩前,你爲何不出示此诏,保下張氏的一條命,而要在百日之後才拿出來!你所說的那個巨奸大惡之徒,與你之間是否有個人恩怨,還不從實說來!”
豈料點墨半點隐晦的意思也無,張口即答道:“不錯。我與那李進忠老賊确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的親生爹娘和妹妹都在不久前慘死在了靖宮差房的刑房之中,點墨也将趕赴黃泉,今日求見皇上,一是爲不負先帝重托,二也是爲了報仇雪恨。”
她的直言不諱倒着實給皇帝出了道難題,他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了景暄。
當皇帝質問點墨是否與李進忠存有個人恩怨時,景暄就已從座中站了起來,此時見皇帝有意相詢,便來在點墨身邊,和她并排跪在皇帝面前,鄭重說道:“臣妾以爲,點墨雖言語激切,但語出赤誠,實情确乎如此,伏望陛下聖裁。”
皇帝聞言不禁一跺腳,暗怪景暄不曉事:點墨出示的先帝遺诏雖有力地揭示出一個真相,那就是李進忠殺死張皇後并不是他一貫标榜的奉旨行事,而是形同反叛的擅殺。可這又怎麽樣呢?且不說自己是在李進忠一力扶保下登上的皇位,這一點舉世皆知,即便是近些時在李進忠主持下,一舉除淨大明宮中張氏餘孽,他所立下的卓著功勳,在這個當口,他無論如何也不應把自己口中的這位‘尚父’視作奸賊而剿除之吧。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情,景暄爲何棄之不顧,偏要站在點墨的立場上,逼着自己立馬表态呢。
正當皇帝左右爲難之時,偏殿的兩扇大門突然“嘩啦”一聲被人從外面大力撞開了,一個身影随着打開的門扇撲倒到了殿内。
偏殿裏的三人之中,景暄是習武之人,反應最爲迅速,聞聲返身竄起,幾步趕至那人身邊,擡腳便踏住了他的腦袋。
“娘娘,是我,王保兒啊。”那人這一下摔得不輕,躺在地下發出一聲哀嚎。
“王保兒,你這奴才活夠了嗎?”皇帝趁機撇下點墨,大踏步朝着殿門口走了過去。
“你躺在地上裝什麽裝?”殿門外,錦屏雙手叉腰,氣呼呼地沖着地上的王保兒責問道,“來興兒不過是擡胳膊輕輕搡了你一下,你至于這麽連滾帶爬的嗎?”
“錦屏!萬歲面前如此放肆,成何體統!”景暄斷喝道。
皇帝不由分說,擡腿便重重地踢了王保兒一腳,嘴裏罵道:“不好好地在外面守着,反倒和人打起架來了。你以爲朕舍不得殺你嗎?”
王保兒先是挨了景暄一踩,緊接着又被皇帝一腳踹在了腰眼兒上,這回可真是起不來了。他哼哼唧唧地勉強撐着身子半躺半跪在地上,甩着哭腔兒哀求道:“小的有罪,小的該殺。怪隻怪小的沒有眼力見兒,不該賴在殿門口不走,壞了錦屏姑娘和來小使說話的興緻。可這是爺您的旨意呀,小的縱有天大的膽兒,也不敢撤離職守啊。求爺千萬饒了小的性命啊……”他夾三帶四地一通唠叨,在景暄聽來,倒好像在向皇帝告錦屏和來興兒兩人的狀,不由得皺了皺眉。
皇帝擡頭看看殿外,見來興兒仍然紋絲不動地直挺挺跪着,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似的,不由得心中暗暗驚奇:來興兒這小子扮做睦王去了一趟邏些,居然變得如此沉着、穩健,和出使前簡直判若兩人。
也許是方才江陵傳來的關于睦王的消息令皇帝心中着實感到憂慮和焦燥不安的緣故,不知怎地,皇帝竟聯想起自來興兒進入大明宮以來,不過短短的三兩個月時間,宮内宮外可謂是變故不斷,尤其是楊棠兒遇刺的那晚之後,直至現在,來興兒的表現時時會出乎他的預料。
這回才從幾千裏之外趕回來,緊接着就莫名其妙地幾天不知蹤影,而今天又恰巧救下了李進忠,身邊的人要都像他這樣,可怎生了得?
被幾個小孩兒這麽一攪和,皇帝在一氣之下,倒是想出了一個擺脫點墨糾纏的主意。
“點墨,你甘願爲先帝殉葬的一片忠心着實可嘉。”皇帝回過身說道,“但朕念及你年紀尚輕,先帝在時頗有辛勞,對朕也不無襄助之義,因此,欲留你到大明宮中當差。你看如何?”
不待點墨答話,皇帝語帶雙關地又說道:“依朕的意思,父皇跟前倒是還缺少一名辦差得力的宦者。來興兒,你今日趕上先帝的百日祭儀,算是和先帝有些緣分,不如就由你代替點墨爲先帝殉葬吧。”
說罷即斷喝一聲:“來人,将來興兒拿下。”
守候在殿外的禁軍蜂擁而上,把來興兒按倒在地,捆了個結結實實。
皇帝突然間要處死來興兒,景暄來不及細想其中原委,忙疾走上前勸谏道:“陛下不可。如果陛下覺得來興兒不便在延英殿當差,臣妾願向陛下讨了他來寶象宮侍候。他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一旦上了天,父皇也未必用得着他,到了臣妾那裏,還可以幫襯着派些用場……”
皇帝心中惱她方才逼着自己表态,把臉一别,向王保兒吩咐道:“你去興慶殿傳旨,朕身體偶感不适,請尚父會同惠貴妃暫代朕爲太妃母女扶靈送葬。時辰一到,祭儀即可照常進行。飛龍小使來興兒情願爲先帝殉葬,其志其行足爲内侍之楷模,着贈飛龍副使,以作褒賞。”
王保兒半趴在地上,饒是渾身酸痛,聽了皇帝這話,也不禁心花怒放,奮力一躍而起,異常利落地答聲“遵旨”,就一瘸一拐地往殿外跑去。
“皇上!”
景暄還想再勸,卻被皇帝沉着臉一口回絕了:“朕意已決,愛妃不必多言。點墨暫留在偏殿,待朕午後散了朝還有話問他。愛妃,南薰殿裏一衆内外命婦還候着你呢。有什麽話,回東内後再說。”
事先毫無征兆地突然要殺便殺,這就是所謂的聖意獨斷嗎?景暄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兩年多前:當自家祖墳被盜的軍報傳進長安,當時身爲東宮太子的皇帝又何嘗沒有機心獨裁地擅調父親回京,以成全他的韬晦之計;當身中“烏羽飛”之毒的汪才人唆使人投毒欲鸩殺張皇後未遂之後,他又何嘗沒有驚世駭俗地以退爲進,上章自求廢黜過;往更遠些說,當他接到張皇後強令與太子妃楊氏離婚的懿旨時,他連入宮面見父親,爲楊氏求個情都不肯做,即斷然奉旨将楊氏逐出了東宮……
景暄出神地站在當地,望着十幾步開外,被五花大綁着的來興兒,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皇上,來興兒不是宦者,他沒淨過身!”
錦屏的一聲尖叫驚得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