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然無法真正做到爲故去的先皇和太後守孝三年,因此,就有那一幹所謂的飽學之士、朝中司禮之臣爲了迎合聖意,言之鑿鑿地替皇帝編造出許多理由,将爲先皇和太後的守孝之期不斷地縮短,并且徑直由三年縮至一年,繼而又變爲三個月,直至縮短爲三七二十一日爲止。
遵照這一新的說法,自先皇或太後駕崩之日算起,一旦出了三七,朝中、宮中便可一切恢複如常,該納妃的納妃,該聚飲的聚飲,該歌舞的歌舞……俨然已是一派新朝新氣象,完全不見了既有的舉國皆哀的悲傷氛圍。
可是,今年的先皇百日祭奠,卻因麗太妃母女的甘願以身爲先皇殉葬而變得格外引人注目。
妻妾殉夫、兒女殉父雖古已有之,但發生于皇室之中,至少在本朝立朝一百多年裏還屬絕無僅有的事情。
即位不久的皇帝于得知麗太妃和長甯長公主以身殉葬的消息次日,出于心中感奮,當即頒下一道聖旨:在先皇百日忌辰當天,皇帝将親率後宮妃嫔、朝廷勳貴、文武百官等一應人等到南内親自爲太妃母女扶靈送葬,以彰其行。
這樣一來,在江朝文武,甚至是居住于長安城中的百姓眼中,原來不過是應景兒的先皇百日祭儀就顯得分外隆重了起來。
然而,就在三天前,李進忠親自帶入延英殿,奏報來的一則關于蒲州叛軍營中公然豎起穎王旗号的訊息卻令皇帝陷入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倘若一旦坐實江陵王李舒投靠了蒲州叛軍的消息,那麽,不僅皇帝曾寄予其重振皇族厚望的皇長子睦王極有可能已身遭不測,更使皇帝感到十分難堪、顔面盡失的是,這樣一來,太妃母女自盡的真正原因幾乎可以肯定的說,就是在向長安城外的親人發出警訊,阻止江陵王奉诏還京。
而如果這一切盡皆屬實的話,皇帝豈不是明知麗太妃母女是敵非友,還要駕臨南内爲其扶靈送葬?即便是自己未登極之前在昔日的對頭張皇後面前,他又何嘗忍受過如此的奇恥大辱?
接到江陵王投靠叛軍消息的當晚,皇帝在瑤華宮中輾轉反側,幾乎整夜未眠,以至于婉容一臉嬌羞地告訴他自己又有了身孕,也未能使他的心情有一絲好轉。
次日清晨,皇帝在經過了一夜的反複思量之後,終于艱難地做出了一個決定:先皇的百日大祭照舊進行,到時他仍然會駕臨南内,去爲叛軍首領的生母扶靈送葬。
今天就是百日大祭的正日子啦。
尚是四更時分,天色微熹,皇帝已是醒得雙目灼灼,睡意全無。他從床榻之上翻身坐起,對同榻而眠、雖被他驚醒,卻猶帶滿面睡意的婉容輕聲勸道:“今兒南内人多,過于熱鬧,你才有了身子的人,呆會兒天亮就不必陪着朕一道過去了。留在宮中,自個好生将息着吧。”
婉容掙紮着從床榻之上坐了起來,心有不甘地争辯道:“那怎麽行?臣妾的身子不打緊,總不成叫今日如此隆重的典儀上,皇上身邊隻有景姐姐一個人相伴。再者說,身爲父皇的兒媳,臣妾也理應親至南内,略盡這份孝心的。”
皇帝擔心她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兒有失,待要開口再勸,不經意間一眼瞥見王保兒側身站在殿口,正探頭探腦地在向殿内張望,遂擡高聲音,沖他喝問道:“你這奴才,獨自一人偷偷摸摸地立在殿口作甚?有事隻管進來回話就是。”
王保兒聽了皇帝的召喚,急忙一溜小跑着進了殿,遠遠地離着龍榻跪下,連連叩首道:“小的該死,小的沒長眼,驚擾了萬歲爺和娘娘。隻因小半個時辰前,惠貴妃的鳳辇已到了宮外候駕,吳公公現下正陪着她,小的不敢要惠妃娘娘在宮外久等,專爲進來瞧瞧萬歲爺和娘娘睡醒了沒……”
“暄兒對父皇的百日祭儀,倒是比着朕還要上心些。”皇帝邊示意在一旁侍立的櫻兒爲自己更衣,邊吩咐道,“王保兒,這樣,你現在就到紫蘭殿告訴阿史那氏和鄭氏兩位婕妤一聲,麗貴妃身體不适,不能陪朕前往南内參加祭儀,不拘她倆哪一個,如願陪朕同去,即刻趕來瑤華宮候着。”
王保兒趴在地上卻一動沒動,擡起頭,乍着膽子問道:“如果兩位娘娘都願去,小的在她們面前不知該如何回話,還請爺明示。”
“那就叫她們一道來吧。”皇帝随口答道,他見王保兒起身後仍遲疑着不肯離去,奇怪地問道,“你還有何事要回?”
王保兒滿臉谄笑着答道:“方才在宮門外,景娘娘曾向小的尋問過來興兒的下落來着。回爺的話,遵照爺的旨意,這兩天小的差人向把守長安城十二座城門的監門軍詳細打探了一遍,其中唯有城北安遠門處的守軍中有人曾于兩天前晌午時分見到過一個與來興兒年貌相仿的少年騎馬出了城門,不知所往。小的生怕爺您心裏惦記着這事,趁便先來回一聲。”
“唔。今日事畢,你便派人到安遠門十二個時辰不落地給朕守着,一見來興兒回城,立即将他捆來見朕。”皇帝經王保兒提醒,這才想起一經發現來興兒在宮中失去了蹤影,自己的确下過一道旨意,要王保兒盡快打探到來興兒的具體去向,将他捉拿回宮。此時聽他說有了線索,遂邊從櫻兒手中接過青鹽漱着口,邊含混不清地吩咐道。
“小的遵旨。”王保兒爽利地答應一聲,轉身一陣風似地出了寝殿,跑去紫蘭殿向兩位婕妤傳旨去了。
“臣妾聽說來興兒才從邏些返回了長安,怎麽又在宮中不見了蹤影?臣妾早就說過,這小子來曆不明不白的,着實叫人放心不下。要是過幾天找到了他,皇上打算如何處置他?”婉容對皇帝重用來興兒一直心存不滿,趁機問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