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當今皇帝爺爺當政的前期,由于突厥寇邊,經常侵入到天台山附近,出于安全考慮,朝廷就改變了夏季到九成宮避暑的成例。此後,又因邊将危不全謀反,策動了一場至今尚未平息的大叛亂,九成宮更是淪爲了一座廢宮。
幾十年間,被發遣到九成宮當差的雖然多爲一些在宮中不得勢的宮人、宦者,但對于那些罪臣的眷屬們來說,能夠遠離京城,被罰至九成宮中做苦役,總好似在皇帝眼皮底下的掖庭宮,稍一不留神,即可能招緻殺身之禍。
來興兒趕路心切,不時地用手掌擊拍小白龍的後胯,恨不得立時就到九成宮,去見那位名喚董老成的宦者探問個究竟。
這小白龍的腳力也着實了得,才從泾州馬不停蹄地趕回長安,其間不過吃了頓飽料,就又不歇氣兒地馱着來興兒奔向九成宮。饒是如此,它也僅僅用了不到六個時辰就跑了三百裏的路程。初更天沒過,來興兒已站在了九成宮的門外。
董老成是一位年近六旬、生就一副慈眉善目的老宦者。當他坐在九成宮監署的值房中,聽來興兒問及程梅心的下落時,撩起眼皮,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站着的這位同樣是一身宦者裝束的英俊少年,沉下臉問道:“你是奉何人之命趕來九成宮面見咱家的?”
來興兒雙手捧上盛裝着母親頭發的錦囊,懇切地答道:“實不相瞞,程梅心乃是在下的親生母親。今天日間在長安城獨柳巷中,有人将這一盤頭發交給在下,并告知隻有您才知道我母親如今确切的下落……”
“你是程夫人的兒子?那麽,咱家且問你,你父親是哪位呀?”董老成用質疑的眼神盯着來興兒,問道。
“家父來慎行,因附逆于五年前被腰斬于長安城獨柳樹下。在下來興兒,和母親同受父親牽連,母親被罰至此處苦役,我則入閑廄院做了一名宦者。”
“你母親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董老成淡淡的一句話,卻像一把無比鋒利的尖刀,瞬間刺破了來興兒心中殘留的一絲希望。
最近幾年,無論是從芙蓉那裏,還是李進忠口中,甚至是從吳弼轉述皇帝的話中,來興兒都一直堅信母親還好好地活着,隻等着不遠的将來有那麽一天能夠和他重聚。爲了這一天早日到來,他不惜跋涉萬裏,遠赴苦寒之地邏些去尋找母親的下落,可今晚從董老成口中得到的,卻是母親早已辭世的噩耗。
來興兒撕心裂肺地大叫一聲,上前緊緊按住董老成的雙肩,語調急促地問道:“我母親是什麽時候死的,你快說,快說呀?”
董老成眼瞅着來興兒的淚珠象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撲蔌蔌灑落在自己身長,喟然長歎一聲,說道:“孩子,是前朝張皇後的人要你來找咱家的吧。現在回想起來,程夫人故去已有将近三年時間了。今日天色已晚,明兒一早,咱家再帶你到令慈墳前祭掃吧。”
來興兒聽說母親的墳墓就在九成宮附近,一把便将董老成從座中拽了起來,強拉着就要往外走。
董老成不防來興兒會有恁大的氣力,踉跄着被他帶出了幾步,急忙奮力掙開他的手,用長輩的口吻訓斥道:“你這孩子,怎麽如此無禮!要不是爲了你,程夫人何至于年紀輕輕就尋了短見,你不問情由,便要胡作亂來,豈不辜負了你母親一片良苦用心?”
來興兒被他這話重新喚起了心中的疑問,止住淚水,停下腳步,回身拱手緻歉道:“晚輩思母心切,行事難免過于操切,請董大人見諒。隻是晚輩與母親自父親死後便失散兩處,大人爲何會說母親爲了晚輩才輕生的呢?個中詳情,還請大人明示。”
董老成勸來興兒坐下,朝房外呼喚一聲:“來人哪。”
一名宦者應者而入。
“叫小廚房做一份湯餅送過來,再到宮門外把來大人的馬牽進來,用泉水精料好生喂着。”
那宦者朝來興兒瞄了一眼,見他一身深綠色錦服,顯然是位有頭有臉的人物,自是不敢怠慢,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董老成這才對來興兒說道:“這九成宮已荒廢多年,你既然找到了這裏,長夜無事,待咱家慢慢說給你聽。”
來興兒早已是急不可奈,雙手據案,身體前傾,催促道:“大人快說。”
“咱家二十年前便來到九成宮當差,十年前随同宮監大人回京述職時,有幸結識了當時太子身邊的張良娣,也就是先朝已故的張皇後,蒙她一路提攜,不出兩年就升做了五品的九成宮監。”
“這麽說來,你竟也是張氏的人?”來興兒警惕地問道。
董老成苦笑道:“咱家之所以先向你表明身份,是想告訴你,爲什麽張氏手下的人會要你到九成宮來找我?他們的用心也許隻有咱家才體會的出來。”
來興兒聽他開口即開誠布公地告訴自己他是張氏的舊人,心中反而對董老成多了兩分信任,不再打斷他的話,隻靜靜地坐着聽他繼續說下去。
“大約在五年前吧,你母親和其他二十幾位附逆官員家眷一同被發落到九成宮充做宮奴。不久後,清甯宮即派人傳話給咱家,要咱家格外留意你母親的一舉一動,尤其是不準你母親和九成宮外的人有任何接觸。
當時咱家還覺得納悶:這一批來的二十幾人中,論出身、論地位,你母親都算不得出類拔萃,清甯宮爲何會單單對她另眼相看呢?
直到兩年以後,我才隐約猜到了其中的緣由。
記得那年上元佳節剛過,李進忠大人突然來到了九成宮,指名要咱家速帶你母親前來見他……”
來興兒暗自盤算:三年前,可不正是太子避禍出鎮同州的那年嗎?如此說來,李進忠那時就已知道母親的确切下落了。難道是他把母親流放到了遼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