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在座中略微向着納悉摩欠了欠身,十分客氣地答道:“承大将軍問及,朗格此次奉贊普之命巡查南鄰各邦國、部落,還算小有收獲。南境諸邦,懾于大将軍麾下的十萬天蠍軍神勇無雙、所向披靡,紛紛表示願與我吐蕃締結盟約,長息戰火。南诏和泥婆羅兩邦一反多年以長安朝廷藩屬自居的故态,還當面向我提出,欲嫁公主與我朝贊普,以結姻親。就連大将軍的族地林邑部落也表示,我吐蕃但有所需,其境内所産三寶盡可供給我邦所用呢。”
回答完納悉摩的話,朗格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林樹、尚敬二人的身上,問多措道:“這兩位便是中土上邦來的使節嗎?不知哪一位是中土皇帝欽命的和親宣谕大使睦王殿下?前幾日,我在回朝途中接到飛鳥使的傳信,得知中土和親長公主薨逝的消息,心中感到不勝婉惜,請代我向睦王殿下緻哀。”
納悉摩又一次搶在多措之前說道:“大論明察,我朝與中土才結婚約,中土和親長公主就不明不白地身亡,緊接着贊普便一病不起,此乃天神警示世間,不欲兩邦修好之明證。因此,納悉摩懇請大論允準,立即與中土廢除婚約,扣下此二人,作爲向中土朝廷讨要涼鄯瓜沙等州的交換條件,向北拓展我吐蕃的疆域,以利吐蕃後世子孫。”
林樹聽罷多措的通譯。不由得對納悉摩的出爾反爾勃然大怒。緊繃着臉向居中而坐的朗格拱了拱手。一點也沒客氣地反駁道:“納大将軍欲陷大論和吐蕃朝廷于不仁不義之地,大論以爲可乎?我等奉我朝天子旨意,不遠千裏而來向貴邦提出和親,皆因我朝皇帝陛下有好生之德,不欲西南百姓罹受戰争之禍殃。如大論聽從讒言,一心與我朝罷親開戰,我二十四衛六十萬虎狼之師,又豈懼吐蕃十萬天蠍武士?”
他見納悉摩已識破來興兒的真實身份。爲避免他以此爲借口指責已方和親修好的誠意不足,索性一開口就以硬對硬,直戳吐蕃兵力不足的軟肋,想借此壓住納悉摩的嚣張氣焰,爲争取朗格創造有利條件。
納悉摩沖林樹獰笑着,擡手一揮,帳側侍立的兩名軍士立即捧過一卷羊皮做的地圖,在衆人面前鋪展開來。
納悉摩手指地圖向朗格說道:“大論請看,這就是所謂中土二十四衛的兵力布防圖。現下大河以此,大燕國與長安朝廷戰事正酣。受其牽掣,有超過半數。也就是三十萬的衛府軍被調住河北、河東等道參與平叛;長安周邊拱衛京畿的軍力在十萬上下;作爲貢賦來源地的山東、江北、江南諸道守軍合計約二十萬左右。納某想請教副使大人,一旦我天蠍軍躍馬河隴之間,貴邦如何能調集六十萬兵力與我抗衡?大論,眼下南境安甯,正是我吐蕃向北拓展疆域的大好時機,千萬不可被中土朝廷和親修好的虛名假義所迷惑,而坐失良機啊。”
多措忍不住争辯道:“吐蕃與中土和親修好,已有近百年的曆史。自宜安公主起,至七年前升天的昆陽公主,吐蕃百姓感受其恩澤多矣,人人皆有向漢之心。土地可以失而複得,人心向背切不可惘然不顧,還請大論慎斷。”
朗格對納悉摩和多措二人的争執不置可否,轉向林樹,操着不甚流利的漢話說道:“副使大人,朗格欲見睦王說話,可否請他來此相見?”
多措聽朗格進帳以後一再問起睦王,唯恐節外生枝,忙招手叫過央宗,在他耳邊叮囑了幾句,央宗領命,趁衆人不備,悄悄出了大拂廬,趕往大慈恩寺搬請貢布上師。
這廂林樹被朗格又一次問及睦王,避無可避,隻得咬緊牙關答道:“五天前,我朝長甯長公主的死訊一傳至邏些城中,納大将軍當即派兵包圍了使團下榻的館驿。睦王殿下在不明原委的情形下,唯恐大将軍對其不利,于是便悄然離開館驿,如今下落未知。睦王縱使不能前來與大論相見,有尚大人和林某在此,也可代爲傳達我朝聖上意旨,大論有話盡管說就是。”
朗格恍然點了點頭,一眼瞥見納悉摩大瞪着雙眼又要張口說話,擺手制止住他,面帶笑容問林樹道:“朗格年輕時曾蒙貢布上師教誨,對中土文明之邦仰慕已久,聽聞貴邦選任官吏采科舉之制,有所謂進士、舉人、秀才和明經種種出身,但不知副使大人是何出身哪?”
他将急吼吼的納悉摩抛在一邊不理,竟和林樹唠起了家常,帳内衆人一時間都猜不透他打的什麽主意。
“在下林樹,現任正五品禮部員外郎。”林樹見朗格言談舉止間似乎與納悉摩并不親近,心中暗喜,拱手鄭重答道,“說來慚愧,八年前在下應的是進士科,被先皇欽點在一甲頭名。”
“哦?如此說來,林大人就是傳說中的狀元郎喽。”朗格大感意外,驚喜地說道,“我瞧林大人生得英武,原以爲是位将軍,不料卻是位滿腹錦繡文章的翰林魁首,失敬、失敬。隻是以大人之才,怎麽到如今才做得個郎官部吏?如大人不嫌吐蕃寒冷,願留我朝爲官,朗格願在贊普面前保薦,令大人位居台閣,不知林大人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衆皆嘩然。隻有納悉摩從朗格的話中嗅出了一絲回轉的意味,心頭頓生一陣竊喜。
林樹顯然也沒有預料到朗格會以高官厚祿利誘自己爲吐蕃效命,略一沉吟,拱手答道:“多謝大論大人瞧得起林某。然我中土士人最重‘忠孝’二字,棄主他投是爲不忠,離父别母是爲不孝,大論欲陷林某于不忠不孝乎?請恕林某斷難從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