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玉強行帶着來興兒悄悄逃出邏些城的當日,林樹和尚敬正在館驿内爲次日出發回京作着準備,錢大順突然神色慌張地一頭闖了進來,向二人報告說來興兒和納玉翻窗跑了。
林樹、尚敬聽了錢大順的報告,俱感事有蹊跷,才要傳命錢大順帶人即刻去追他二人回來,卻聽到館驿的門外驟然響起了一片嘈雜的喧嘩之聲。
林樹率先從房内走至館驿門外一瞧,隻見院門外足足來了有一二百名佩刀持戈的吐蕃武士,早就将不大的館驿圍得像鐵桶一般。眼見從館驿院内走出來的是林樹本人,率領軍士而來的納府大管家旦巴帶着一名通譯笑呵呵地走近前,向林樹躬身行了一禮,說道:“副使大人受驚了。貴邦之中突生變故,爲防意外,我們奉大将軍将令前來護衛睦王殿下及使團上下人等,請副使大人告知睦王殿下和一衆使團屬下,自此時起,不得擅自踏出館驿一步,隻須在館驿内靜待後命就是。”
林樹聽罷通譯,心底一沉,急忙向旦巴問道:“不知我朝中發生了怎樣的變故,以緻納大将軍會突然頒下如此一道将令?”
這時,尚敬帶着錢大順也趕到了門外,尚敬對納悉摩沒有一絲好感,見此情形,扯着公鴨嗓沖着旦巴質問道:“赤德贊普已當面應允兩國和親修好。納悉摩竟敢公開抗命不遵。難道意欲對我使團不利嗎?這哪裏是護衛。分明就是拘禁嘛!”
旦巴眨着眼睛瞧了瞧林樹,又瞅了瞅尚敬,把頭一搖,說道:“兩位大人莫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餘事一概不知。依着小人的意思,兩人盡可回房稍待半日,過些時候。大将軍自然會給兩位大人一個說法的。”
“納悉摩人現在哪裏?我們要去見他,當面問上一問!”尚敬用手指點着旦巴,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旦巴卻不再理睬他,偏過頭朝兩旁站列的吐蕃武士使了個眼色,立刻便有一隊武士齊刷刷地邁步上來,挺身橫在了林、尚二人與旦巴之間。
林樹心知事體不妙,不欲與旦巴陡起争執,徒勞無益,忙招呼尚敬和錢大順随他返身進院,重新回到房中。皺眉向尚敬問道:“尚公公,依你推測。朝中出了什麽樣的變故?”
尚敬目光定格在錢大順身上,不無憂慮地說道:“納玉突然來到館驿,殿下随其越窗而遁,莫非是這姑娘先得知了什麽消息,特地趕來帶殿下出逃避禍的?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莫非是睦王的身份暴露了?”事到如今這個地步,他言語中仍将來興兒稱做殿下。
“不對。”林樹沉吟着,微微搖了搖頭,“如果是睦王有了消息,旦巴絕不會口口聲聲稱我朝中突然生了變故。其中想必還另有緣故。”
“大人,咱們現在怎麽辦?要不要我悄悄地混出去向贊普求救?”錢大順自告奮勇地請命。
“且容我思慮片刻。”林樹示意尚、錢二人在房中坐下,自己則在房中來回踱着步,像是自問自答地說道,“照咱們初到邏些那晚,尚公公你在納府中見到的情形,納悉摩分明是力主出兵河隴,搶占我大片土地,而反對贊普與我朝長公主結親的,那他爲何前日在拂廬中當着贊普的面兒并沒有固執已見,一争到底,反而僅點到爲止,輕易就改變了初衷呢?是被說服了,抑或是爲了等待時機再舊話重提?如今才過去了幾日,究竟是什麽樣的訊息傳至邏些,能使納悉摩毫無顧忌地下令包圍館驿,拘禁使團呢?照時間上來推算,他顯然未及征得贊普同意便斷然行事,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瞞着贊普和吐蕃舉朝上下将我等長時間地拘禁在此地……”
說着說着,他眼前一亮,回身向錢大順說道:“好在來興兒沒被他們關在這兒,咱們還不緻過于被動。依我說,咱們莫若安安穩穩地在此暫待一時,以不變應萬變,料想赤德贊普早晚得知消息後,還不緻于将咱們強行拘押在此不放。你們以爲如何?”
尚敬、錢大順兩人低頭想了想,都覺眼下除此之外,沒有更加穩妥的辦法,也俱點頭表示同意。
誰知這一等就是整整五天。
第六天天色剛剛放亮,央宗帶着兩名随從來到了館驿,傳請睦王攜同林樹、尚敬兩位立即前往大拂廬。林樹見來的竟然是央宗,暗料其必非納悉摩所差,用眼神示意他屏退随從後,這才焦急地問道:“央宗大人,出了什麽事?”
央宗神情凝重,拱手向林樹緻歉道:“事發倉猝,叫大人受委屈了。幾天前,有消息從長安傳來,長甯長公主驟然薨逝,納悉摩大将軍趁此機會向贊普進言,欲撕毀兩國間剛剛締結的婚約,扣下睦王及使團衆人作爲人質,以此要脅貴邦劃出涼、鄯、瓜、沙四州土地歸我邦所有。
赤德贊普聞聽長公主身亡,又驚又悲,當晚突然宿疾發作,失去了神志,經禦醫連夜救治,性命雖然無憂,然口不能言,目不能視,整個人變得形如枯木一般。納悉摩見贊普無法理政,遂欲擅自做主,向長安派出使節前去讨要土地,在貢布上師親自出面力阻下,才暫緩施行。
今日大論朗格還朝,依我朝成例,贊普因故無法親政時,由大論暫代其位。因此,貴我兩邦間今後是否能夠和睦修好,如今關鍵要視朗格的态度而定。在貢布上師和小論多措的一再堅持下,納悉摩才勉強同意給睦王殿下和兩位大人一個面見大論,陳說情由的機會……”
使團衆人被困于館驿長達五天之久,其間林樹曾多次與尚敬等人會議,都猜測吐蕃朝中起了激烈的争執,雙方必定相持不下,以緻置使團于館驿而不顧。今日一早乍然聽聞長甯長公主薨逝,赤德贊普突患重病,吐蕃朝中群龍無首的消息,仍然猶如平地裏陡然響起一聲炸雷,驚得林樹癱坐在座椅之中,半晌說不出話來。(未完待續。)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