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端坐于禦座中的皇帝終于開口說話了:“尚父和柳先生所說,各有各的道理,待三日後朝會時交百官議論罷再擇其善者而行之即可。朕目下挂念者,都在啓兒與李舒兩人身上。關于睦王和江陵王最近的行蹤,尚父那兒有什麽消息沒有?”
“老臣今日入宮,原爲的就是虢州刺史報稱蒲州叛軍營中升起穎王纛旗一事,不曾想兩隻耳朵裏盡被人灌了些大而無當的虛誇之辭,幾乎耽誤了正事。”李進忠意猶未盡地嘲諷道,“昨日,蒲州叛軍營中升起一面大纛旗,上書穎王二字,虢州刺史派出斥候打探得知,蒲州城内新換了賊帥,爵封穎王,恰與江陵王舊時之封号相同,斥候因未親見其人,尚不敢斷定新換來的這名賊帥是否就是江陵王本人。”
“江陵王四日前西渡黃河後就沒了消息,昨日蒲州叛軍換帥,新帥封号穎王。”皇帝嘴裏重複着最新得到的關于江陵王的消息,忽然驚叫道,“李舒投靠叛軍啦!這難道是真的嗎?”
李進忠冷冷地補充道:“如果真是江陵王,那麽他與叛軍之間隻怕是早就相互勾連上了,否則危不全怎會放心把蒲州城的上萬叛軍交到他手裏?”
“啓兒休矣!”皇帝發出一聲慘呼,癱軟在禦座之中。
“皇上,皇上。”侍立在皇帝身側的王保兒急忙上前扶起皇帝。
“當初皇上不肯采納老臣谏言。發兵征讨江陵。而是誤聽讒言。一味對其姑息遷就,才招緻今天的局面,如今悔之晚矣。”李進忠不留情面地痛責道,“那太妃母女必也是知情之人,她們……”
“中書令請自重。”柳毅異常罕見地厲聲喝止李進忠道,“太妃和長公主母女甘願爲先皇殉葬,這已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實,中書令怎能不顧朝廷體面。無端妄疑!唯今之際,請陛下立即下旨,令駐紮江陵附近的官軍接旨後立刻進入江陵城搜尋睦王殿下的下落。同時,嚴令虢州刺史務必于二日内打探出叛軍新帥究竟是不是江陵王本人,待此查實後再議應對之策。”
皇帝經柳毅一提醒,連忙道:“尚父暫且息怒,柳先生之言甚是有理,不如就依先生之言行事吧。”
李進忠當衆遭柳毅喝斥,臉色變得甚是難看,他盡力克制着自己。仍然用譏刺的口吻說道:“皇上明鑒,老臣官拜中書令。蒙皇上厚恩,上尊号稱‘尚父’而不名,因此才得以在此與皇上議論國事。某人僅僅位列散官,竟敢公然要皇上做這做那,再三的僭越犯上,朝廷的規矩何在?朝廷的體面又何在?皇上要依某人之言下旨,老臣斷不敢阻撓,隻求皇上再補上一道旨意,将那棄主不顧的賊官曾慶則先拘押起來,待找到睦王後再行發落。”他盛怒之下猶敬畏柳毅三分,隻得拿柳毅的門生曾慶則洩憤。
柳毅勃然變色道:“曾慶則有何罪?中書令要拘,就先拘在下吧。”
柳毅意想不到的是,在皇帝聽來,李進忠把矛頭突然指向曾慶則卻有着另一層意思:李賓被殺後的短短三天内,多達數百名宮人、宦者死在了靖宮差房,使得大明宮幾乎陷入癱瘓,眼瞅着靖宮差房随着轟轟烈烈焰的靖宮運動落下帷幕難免要被解散,李進忠趁謝良臣已死,兩位貴妃和吳孝忠都不熟悉宮務之機,将靖宮差房的二、三百名男女差役以填補空缺的名義安插到了大明宮各處,如此一來,大明宮内大有張黨才消,李黨又興的勢頭。此刻,李進忠又要将負責京畿治安的曾慶則拿下,自然引來皇帝對他的猜疑。
“尚父正在氣頭上,話扯得有些遠了,柳先生不要介意。”皇帝首先安撫柳毅,繼而對李進忠說道,“朕未納尚父之言,今悔之已晚。隻是曾慶則既稱奉睦王之命回京傳訊,說他棄主不顧難免有些牽強,況且宮患才消,京畿不宜再亂,不如暫且多留他在京兆任上幾日,待查明睦王下落後再酌情發落,如何?”
眼見柳毅橫眉立目,大小與自己絕裂之勢,皇帝又有意回護曾慶則,李進忠雖一心想借故拿下曾慶則,盡快扶韋敞上位,以便把京兆府衙門劃入自已的勢力範圍,但也不敢操之過急。
他悻悻地從座中站起,朝皇帝拱了拱手,不鹹不淡地說道:“老臣天生一條操勞的爛命,别人隻須張張嘴,老臣便要跑斷腿。皇上、柳兄你們先議着,老臣這就去省裏安排清查江陵城,尋找睦王殿下的下落。”說罷,用犀利的眼光盯了一眼來興兒,竟自顧自地揚長而去了。
皇帝見李進忠知難而退,長抒了一口氣,對柳毅歎道:“先生力辭相位不受,欲以布衣之身行運籌帷幄之事,今日可知難乎?”
柳毅默然片刻,怅然答道:“臣已身入空門,豈能再戀紅塵?隻盼三年之内輔助陛下得償夙願,臣也好從此重歸林泉,煉丹布道,安享天命。”
一時間,一幕幕往事不約而同地在兩人腦海中掠過,令君臣二人相對唏噓不已。
而當聽到江陵王投靠叛軍的消息後,來興兒頭一個想到的卻是納玉。從邏些到長安,一路與納玉相伴而行,來興兒依稀覺察出納玉和江陵王之間必定有着某種親密的聯系,不知她聽到這個消息後會不會立即離京進往蒲州?來興兒反複地在心中問着自己,每次的答案都隻有一個:會。
“皇上起駕喽。”耳畔傳來王保兒尖利的叫聲,來興兒打了個激淩,一下從臆想中驚醒過來,急忙撲身在地,恭送皇帝起駕離開延英殿。
皇帝走過來興兒身邊,倏地停下腳步,說道:“你扮做睦王本出自朕的旨意。此次邏些之行雖因長公主猝然離世而功虧一蒉,而你能臨機應變,冒險犯難,說服吐蕃贊當面應允下兩國和親,也算難能可貴。自今日起,來興兒着加飛龍小使銜名,食六品俸,不必到任,仍留延英殿當值。”
飛龍小使是管馬的差使,在宦者的職分中又偏于武職,來興兒滿心歡喜地叩頭謝恩已畢,從地上爬起來一擡頭,目光正與王保兒充滿嫉妒的眼光相接,他沖王保兒做個鬼臉兒,竟頑皮地笑了。
皇帝走後,來興兒正思忖着要出宮一趟,一來爲到晉國公府上當面問一問李進忠關于他母親身在邏些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二來也爲到長甯長公主府找到納玉,告知她江陵王人在蒲州叛軍營中的消息。這時,小宦者龐明嗫手嗫腳走了進來,輕聲向來興兒報告:“院門外有一位宮人求見掌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