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這時,來興兒跟着也掉進了坑裏,他的身形雖然瘦小,卻恰恰擋在納玉向上躍起的去路上。納玉爲避免撞傷來興兒,匆忙中來不及換氣,隻得随來興兒一同向下墜落到坑底。坑底鋪着厚厚的白灰,兩人身體才一着底,整個坑中就激蕩起令人窒息的塵霧。兩人的眼中、嘴中、耳中、鼻中盡皆撲滿了白灰,火辣辣的疼痛混合着嗆人的氣味一同襲來,過不多時,兩人就相繼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來興兒在陣陣颠簸中蘇醒過來,他強忍着鑽心的疼痛,努力睜開雙眼,驚奇地發覺自己仰面躺在一輛正緩慢前行的牛車上,耳邊還不時傳來“哞哞”的牛叫聲。
“娃兒,再拿些醋來,我再給他在全身上下的傷處擦抹上一遍就不打緊了。”伴随着話音,映入來興兒眼簾的是一張布滿皺紋的黧黑面孔。
“你是誰?這是要把我帶到哪裏去?”來興兒警覺地蜷縮了下身子,向與自己同車的老頭兒問道。
“睦王大人,您就這麽躺着,千萬别動,白灰不擦抹幹淨,時間長了,就了不得了。”老頭兒說着,用一塊像是浸過醋的土色粗布輕輕擦拭着來興兒的眼眶周圍。凡是老頭兒擦抹過的地方,來興兒感覺疼痛感果然減輕了不少。
來興兒聽老頭兒方才說話的口氣,顯然并不确切睦王究竟是何身份,他邊擡起手想從老頭兒手裏接過布自已來擦,邊好奇地問道:“老伯,你怎麽知道我是睦王?”
“和你一道兒的那個漂亮姐姐告訴我們的呀。”答話的聲音清脆而響亮。
來興兒循聲望去。這才發現載着自己的這輛牛車上,在老頭兒身邊,還坐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他手裏端着個碩大的粗瓷碗,正沖着自己咧嘴笑呢。
“納玉?她現在人在哪兒?”來興兒的腦海裏立馬閃過這樣的疑問,礙于對方的身份不明,他沒有張口就問。隻用詢問的目光注視着半大小子。
“喏,她就在後面那輛車上。”半大小子頗爲機靈,随即就明白了來興兒想問什麽,用手向後一指,說道,“不過,她可不像你這麽老實,昨兒一醒過來,就動手打傷了二爺爺。馬大人隻得命人将她捆在車上了。”
來興兒掙紮着起身向身前身後望了一望,隻見四五輛牛車相跟着排成一行,每輛車的前後各随有三四個衣衫不整的人在徒步走着,隻在隊伍的最前列,單獨一人騎驢而行。單憑看到的這些,他還一時難以分辨出這隊人馬的确切身份。
“小虎子,就你話多,大人剛醒過來。不耐煩聽你聒噪。”老頭兒粗起嗓門兒喝斥道。
來興兒見狀,忙笑着阻攔道:“不。不,老伯,我很願意聽小虎子說話。你們是朝廷的官軍嗎?咱們究竟在往哪兒走啊?”
老頭兒放下手中的粗布,微微歎了口氣,手指半大小子向來興兒說道:“難怪大人瞅着不像,連我們自己瞅着自己也不像個官軍咧。不瞞大人您說。小虎子今年剛滿十四,老兒我已經六十有三了,土埋到脖子的人啦。要不是近幾年來河北河東一帶的戰事吃緊,朝廷把駐紮在河隴兩道的官軍盡數調往平叛前線,我們這老的老。小的小,怎麽會被強征來當兵,用以防備那吐蕃蠻子幾次三番地前來搗亂?
您身份貴重,聽馬大人說,是朝廷派往吐蕃邏些城的什麽和親大使。我們在隘口布下陷坑,原爲對付吐蕃人來着,不承想您和那位小姐掉到了裏面,再過幾個時辰到了泾州城,見了大老爺,您可千萬莫怪罪我們哪。否則,就連馬大人都要跟着吃瓜落呢。”他方才喝斥小虎子多話,自己說起來卻也唠唠叨叨個沒完沒了。
從老頭兒和小虎子的話中,來興兒已大略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自己和納玉強行闖過星宿川隘口,一不留神落入陷馬坑,被官軍捕獲,比自己早蘇醒過來的納玉有意向把守隘口的官軍亮出睦王的身份,唬得帶隊的将領不敢擅自處置二人,遂派兵押送二人前往幾百裏外的泾州城交上司處發落。
一旦思量明白,來興兒心裏便有了底氣,索性開門見山地寬慰老頭兒道:“老伯,你不用擔心,我不是睦王,你所說的那位大老爺也不會因我二人被抓而責罰你們的。”
哪曾想老頭兒和小虎子聽到此話,俱大驚失色。小虎子放下碗,伸手就去拔腰間的短刀。來興兒全身多處灼傷,無力攔阻,隻得急忙補充道:“我二人也是朝廷差往邏些城的使團随員,并非歹人,你們莫要誤會。”
“說,你到底是什麽人?”小虎子用短刀緊緊抵住來興兒的喉嚨,厲聲喝問道。
他年紀雖小,卻已從征入伍兩年了,曾親眼見過吐蕃軍冒充漢人蒙混過境燒殺搶掠,哪兒肯輕易相信來興兒的辯解。
“我是長安城裏大明宮延英殿内侍來興兒,現有緊要事返回長安面見皇上奏報,若是耽誤了朝廷大事,不要說你們馬大人,就是泾州城裏的什麽大老爺也吃罪不起。”來興兒無奈之下,也隻得仿效納玉,有意搬出大話來吓唬這老少爺兒倆。
“停車。”老頭兒麻利地跳下車,朝隊伍前列跑去。
稍頃,一個校尉裝束的矮胖漢子跟在老頭兒身後來到了來興兒乘坐的這輛牛車前。
“下車,老實跟馬大人回話。”小虎子毫不客氣地把來興兒拖了起來,就要往車下推。
“慢着。”姓馬的校尉一擺手攔住小虎子,用半是嚴厲半帶客氣的口吻向車上的來興兒問道,“你說你不是睦王殿下,而是大明宮的内侍,身上可帶有什麽憑據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