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妃所言正與朕不謀而合。”皇帝眼裏放出光來,“朕反複思量,本對李舒爲何于此時一反常态做出如此不明不智之舉深感困惑不解,方才聽愛妃言及李舒生母心腹之人竟嫁入張氏門中,又将此事與最近朝廷、宮中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聯系在一起重新想過,得出的結論也在于此。”
“臣妾願聞其詳。”景暄幾乎從未見過皇帝爲了一件事而喜形于色的樣子,反倒起了好奇心,想先聽聽皇帝究竟從納珠嫁給張諒這件事中悟出了什麽來。
“這就要從兩年前東都複陷落于叛軍,李舒代朕爲天下兵馬元帥說起。愛妃有所不知,依本朝成例,皇子命帥,多爲遙領,并不實際掌軍。即使朕當初以儲君身份爲帥之時,也在兩京收複後便不再親自率軍,而李舒在率軍收複東都後以種種理由拒絕交出兵權,每有征伐必親自臨陣,在軍中廣樹黨羽,引起了父皇的憂慮,遂于一年前重新任命景公爲副元帥,削奪李舒兵權。朕繼位後,更将李舒遠貶至江陵。試想以李舒之才智,面對如今自身之窘境,不知息事甯人、明哲保身,反倒将朝廷派往外藩的和親使節,朕的長子軟禁于江陵,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見景暄凝神聽得專注,皇帝抿了口酽茶,繼續說道:“朕原先對李舒反叛之說并不相信,倒有幾分贊同柳先生的分析:李舒欲以此舉阻止胞妹遠嫁外藩,從而避免使他們母子骨肉分離。但方才從愛妃口中得知李舒母子與張氏一門早有勾連後,朕轉念一想,李舒倘欲要朕改變初衷。另嫁他人,完全可以直接上章勸谏,甚或親自進京向朕面陳原委,全然不必如此貿然行事。引來朝廷對他的猜疑和關注。據曾慶則隻身回京面奏此事的詳細情形,江陵王隻說邀請睦王在江陵城中暫歇兩日,從此再不現身,而他們一行也被李舒的手下人告知待到江陵王出城狩獵返回後親自爲睦王餞行,才準他們離開。李舒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正是想引朕誤以爲他是出于顧惜兄妹親情才行此下策。而朕也險些中了他的這番設計。”
景暄脫口道:“臣妾愚鈍,未能領會聖意。陛下可否說得明白些?”
皇帝不無自得地解釋道:“李舒既留适兒在江陵不放,又不向朕明陳原委,進退皆爲自己留下了回旋餘地,正是他的心懷叵測之處。無論朝廷是剿是撫,到了危急關頭,他都可以不忍胞妹遠離這同一個理由狡辯保身,而當朝廷将關注的焦點轉向江陵時,他的真正目的已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悄然實現了,那就是阻止适兒按時抵達邏些城。使吐蕃誤認爲我朝怠慢無禮,進而引發南境不安。柳先生是在不知李舒母子與張氏一門早有勾連的情形下做出的判斷,自然中了他的奸計,而如按晉國公之議對江陵城發兵圍剿,兵馬一動,邏些城必得到消息,和親修好一樣要化爲泡影。李舒這回着實給朕布下了個難解之局呀,若論他包藏叛逆之心,一點兒也不爲過。”
景暄仍有不解之處,問道:“太妃母女現居京城。江陵王如此行事,就不擔心朝廷處置她們嗎?”
“處置她們?”皇帝無奈地冷笑道,“一位是先帝唯一留下的貴妃,一位是行将遠赴南疆和親的長公主。朕有什麽理由處置她們?處置了她們,朕到哪裏再尋出一位身份像長甯那樣尊貴的長公主嫁與吐蕃贊普?今非昔比,朝廷大勢衰微,早已不是太祖太宗時外藩争相入貢求親的局面了!”
景暄細一琢磨,不禁歎道:“長甯公主出降吐蕃天下皆知,江陵王此舉顯然是謀定而後動。欲陷陛下于不義。若是将太妃母子與張氏一門暗中早就勾連一并考慮在内,那朝廷面臨的局面就更加被動了。臣妾思之,深爲陛下感到憂慮。”
“眼下朕所慮者多矣,宮中,朝中、河中、江陵、吐蕃……既繁且亂,一時間尚理不出個頭緒來,愛妃将門出身,才思敏捷,必有良策可以助朕。”皇帝直視着景暄,眼神中充滿了希冀。
景暄站起身,斂衽施禮,鄭重說道:“臣妾既蒙陛下信賴,委以腹心,敢不竭力盡智,以報陛下。臣妾雖在後宮,對朝中諸事也略有所聞,如今之勢,急則急矣,但猶有可解之策。”
皇帝聽景暄如此說,大喜過望,疊聲催促道:“有何良策,愛妃快說。”
“但憑陛下一紙诏書,召江陵王回京即可。”景暄說得十分笃定。
皇帝幾乎不假思索地質疑道:“就這麽簡單?愛妃能否詳解一二。”
“陛下方才提到,江陵王以模棱兩可的方式留睦王在江陵不放,爲自己以後的進退預留了餘地,他能如此,陛下爲何便不能呢?現在僅憑納珠嫁與張諒爲妾和尚服局宮人散布謠言這兩件事來判定太妃母子與張氏串通,尚嫌證據不足,因此,陛下不妨用傳召江陵王回京的辦法試他一試,把奉不奉诏的難題留給他,也爲以後的相機處置留下餘地。”
皇帝似乎聽懂了一些,但仍心存疑慮,繼續問道:“愛妃此法,于試探李舒可則可矣,然一則适兒仍身在江陵如何脫身,二則與吐蕃結親修好之使命該怎樣完成,朕不明白召李舒回京與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聯?”
景暄莞爾一笑,向皇帝解釋道:“依陛下之見,江陵王會對睦王不利嗎?且不說他的生母與胞妹都在長安,隻說江陵城彈丸之地如何架得住四面官軍圍攻這一點,擅于掌軍的江陵王怎會做出這無異于以卵擊石的不智之舉?倒是吐蕃這方面,臣妾雖料定,江陵王接到陛下的傳召後,出于自身安危考慮,會立即放睦王南下,但畢竟已耽擱下了許多時日,與吐蕃結親修好能否順利達成,臣妾委實不敢臆測。”
皇帝面露失望之色,喃喃道:“既如此說,召他回京與朝臣們的剿撫之策竟是沒有多大的分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