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等候的程管事見到夏嬷嬷,自是大喜過望,又見來興兒帶着兩名宦者同去,膽氣壯了不少,邊引着幾個人往花坊走,邊湊到來興兒近前恭維道:“自打昨兒小公公亮出太子令牌,老兒我就知道小公公不同凡響,必是太子跟前的紅人,有您同去,可真是花坊匠人們的造化!今後哪位娘娘要賞個花啊草啊什麽的,小公公您一句話,老兒我保證挑最好的送來。”
來興兒聽他如此說話,才知昨天他的确被自己唬了一把,想起昨夜裏自己的胡亂猜測,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程管事誤以爲來興兒被自己的恭維話哄得高興,便試探着問道:“這夏家的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太子爺居然都認得她,她是什麽來曆呀?”
來興兒故作神秘道:“來曆大着咧,你想都想不到。”
程管事一咂舌,面部表情頓時變得不自然起來,許是想起自己往日對她多有責罰,如今怕她挾私報複吧。
幾個人各懷心腹事,少時來到了花坊,程管事請夏嬷嬷和來興兒在門外稍等,他先進去通報一聲。來興兒見門口值守的禁軍拿背對着自己,便好奇地繞到他面前一看,原來竟是錢大順。他笑着招呼道:“大哥,今兒換崗了啊。”錢大順見來興兒認出了自己,紅着臉讪讪地應道:“這麽巧,又遇到了……”他打量一眼來興兒身上簇新的袍服,生生把兄弟兩個字咽了回去。
“大哥可真是貴人,昨兒遇到大哥,小弟晚上就入了品級,今兒再碰上,不知還有什麽好事等着我呢。”
錢大順不知該如何答話,隻得對着來興兒嘿嘿傻笑。
來興兒正要再打趣他兩句,隻聽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芙蓉見過老夫人。”他禁不住渾身一顫,回頭看時,從院裏走出的可不正是芙蓉。
夏嬷嬷冷笑道:“有勞姑娘惦記了。”不待芙蓉相讓,擡腳就往裏走,來興兒忙跟了過去。一行人進入值房,夏嬷嬷毫不客氣,在上首的位置坐下,質問道:“芙蓉,老身來了,你還不放人嗎?”
芙蓉見夏嬷嬷一來就毫不掩飾地亮明昔日的身份,頗覺意外,她對身邊一個身着錦衣的宦者吩咐道:“嚴公公,把人都放了吧。你過不成年别人還要過年呢。”那宦者躬身答應一聲,招呼程管事與他一同去了。
芙蓉瞟了來興兒一眼,挨着夏嬷嬷坐下,關切地問道:“芙蓉與夫人有三四年不見了吧,今兒才知夫人仍舊留在東宮,怎麽竟成了花匠呢?”
夏嬷嬷聽芙蓉下令放人,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依舊冷冷地答道:“人老而無用,既舍不得故主,又怕給别人添麻煩,隻能靠擺弄花草吃口飽飯罷了。”
芙蓉不以爲然地咯咯笑了起來:“令郎官居刺史,夫人又是有诰命在身的人,哪裏便會落得如此地步?芙蓉如早知夫人的下落,一定禀明娘娘,接夫人到清甯宮享兩天清福去。”
夏嬷嬷嘿嘿幹笑兩聲,竟站起身,說道:“姑娘話既然說出來了,老身這便随姑娘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去。”
這麽一來,可急壞了站在一旁的來興兒,他忙提醒夏嬷嬷道:“嬷嬷,獨孤娘娘還等着你呢。”
芙蓉見來興兒出語阻攔,故作驚訝道:“敢情這兒還站着個官兒呢,小公公,你在哪裏當差,怎麽稱呼啊?”
來興兒聽出她話中透露出對自己的不滿,靈機一動,答道:“回您的話,小的名叫來興兒,是專在嬷嬷身邊侍奉的。獨孤娘娘和劉娘娘臨來時特意叮囑小的,要嬷嬷到此點個卯,即刻便回。嬷嬷要是随您走了,小的回去,可怎麽向兩位娘娘交差呀。”他故意說出劉才人來,一來告訴芙蓉兩人已接上了頭,二來也想從芙蓉這裏再确認一下劉才人的身份。
芙蓉還未開口,夏嬷嬷卻高聲沖來興兒說道:“你回去禀報一聲,就說老婆子遇到了故人,進宮享福去了,叫他千萬不要記挂我。”邊說邊拉起芙蓉往屋外走。
芙蓉原本沒料到這麽輕易地就能将夏嬷嬷拿下,如今見她這般舉動,唯恐她起了必死之心,随時可能自殺,忙對随侍的兩名宦者使個眼色,兩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将夏嬷嬷牢牢地夾住。夏嬷嬷見狀,哈哈大笑道:“芙蓉,老身還沒活夠呢,豈會輕生?”
芙蓉見夏嬷嬷舉止異常,隻一味地想拉自己離開東宮,心中頓起疑惑,正在舉棋不定之時,隻聽外面有人笑道:“我道原來是誰,竟然真是老姐姐。數年不聞老姐姐的音訊,可想煞進忠了。”随着這話,李進忠和林樹一前一後走進屋來。
夏嬷嬷見到李進忠,情知心願難遂,禁不住頹然坐下,悶聲不語。芙蓉戒備地問道:“剛剛才一别,李大人怎麽竟尋到了這裏?”
李進忠環視屋内衆人一遭,仍然面帶微笑道:“本監得着禀報,芙蓉司正在此緝拿嫌犯,因此,特意和林大人一道前來爲司正助陣。司正,嫌犯可曾捉到?”
芙蓉聽他一來便将底細說破,惱得一跺腳,甩過臉道:“哪兒有什麽嫌犯?我正要陪着夏老夫人進宮去見娘娘,大人就來了,來得倒真是時候。”
李進忠不急不惱,踱至夏嬷嬷面前,彎下腰問道:“幾年過去了,老姐姐不會還記恨着進忠吧?”
夏嬷嬷略帶不屑地回道:“老身與尊駕素昧平生,談何‘記恨’二字!”
李進忠輕歎了口氣,緩緩說道:“當年若不是老姐姐在先帝爺面前提及,進忠隻怕将在馬廄終老一生,怎會有今天?這份恩情,進忠時刻銘記在心,沒齒難忘。三年前進忠奉旨帶太子妃離宮,當時老姐姐就不見了,我派人在東宮内外遍尋老姐姐的蹤迹不得,隻道是老姐姐身罹不測,從那兒以後,我便在家中設了個牌位,年年上香,祈願在天之靈早日超生。今日不想竟和老姐姐在此重逢,進忠深感上蒼有眼哪。”
夏嬷嬷聽了他這番話,卻并沒有被打動,隻淡淡問道:“什麽恩啊怨啊的,老身已記不得了。有人誣老身參與謀逆,李大人現在是要将老身捉拿歸案呢,還是放老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