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左庶子正四品的官秩,在東宮内職掌與朝廷之門下省仿佛,是太子極重要的僚屬。李進忠見這一介文官的職位卻由眼前這個赳赳武夫充任,已是暗暗稱奇,聽他又如此說,不禁面色一沉,冷冷地問道:“林大人不妨講得明白些,什麽人做了什麽事,要本監嚴懲啊。”
林樹也不跟李進忠客氣,上前抓起案上李進忠喝了一半的那碗茶,仰面一飲而盡,這才抹了抹嘴,伸出右手,掰着手指頭一件件說道:“其一,擅自在各宮門設卡,阻礙通行;其二,強占崇文館,充作拘審處所;其三,擅闖藥藏局,私捕吏員;其四,封鎖宮苑,驚擾宮内嫔眷;其五,于東宮内擅持兵械。下官請問大人,這還不夠嗎?至于是什麽人,他們不說,下官不知!”說罷,挺胸而立。
李進忠呵呵笑道:“左監門衛大将軍張諒,林大人可曾識得?你所說的一切都是他奉皇上之命率左監門衛禁軍所爲,要本監如何處置啊?”
林樹聽了隻一愣,便正色說道:“既是奉旨而來,就當召集東宮僚屬,宣明旨意後再依旨行事,如這樣不宣而擅舉妄動,将置太子于何地,又如何能夠服衆,下官愚昧,請大人明示。”
李進忠被他問得張口結舌,好半天答不上話來。他這個欽差如同半路出家的和尚,說到底隻是個替别人念經的,但要他向眼前這個二百五、愣頭青一五一十地講明其中原委,又着實地不可能。李進忠沉吟良久,突然反問林樹道:“林大人來之前見過太子殿下了嗎?”
林樹微微一哂,答道:“下官在東宮職掌一館六局,崇文館、藥藏局本是下官該管,現兩處無端受侵,下官無須禀明太子,隻求大人給下官個說法便是。”
李進忠轉身向侍立在門外的駱三兒吩咐道:“你派人去瞧瞧,太子爺是否已回宜春宮,速報我知。”又欠身沖林樹做個讓座地手勢,臉上挂着笑,說道:“林大人忠于職守,令本監好生欽佩,請稍坐片刻,待會兒,咱們同去宜春宮請太子殿下當面給大人個說法,如何?”
林樹毫不推讓,一屁股坐在李進忠的下首椅子上,揶揄道:“原來李大人還知道誰是東宮之主啊。今天不把崇文館的房舍騰還,藥藏局的吏員放回,下官便不走了。”
李進忠不急不怒,親手将一碗沏好的茶遞給他,悠悠地問道:“林大人是哪一年到東宮任職的呀?”
林樹接過茶,傲然答道:“下官是天運四年的進士,三年前從翰林院學士任上調來東宮任左庶子。”
李進忠笑道:“失敬了,林大人出身清秘,如今又職掌東宮庶務,前途不可估量啊。本監癡長大人幾歲,有一言相勸,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樹端坐不動,隻拱拱手,說道:“能聆聽大人教誨,也算林樹之幸,大人隻說便是。”
李進忠見他如此傲慢無禮,心頭不由得騰起一股火來,他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努力壓制着怒氣說道:“我認識不了幾個字,論學問自是不能與林大人相比,但承蒙皇上隆恩,授我三品官秩,非是我有過人之處,皆因我懂得一個淺顯的道理:爲人做事要識時務,知進退。我觀林大人形貌言語,頗有武人之風,大将馭軍臨敵時須要料敵先機,智取爲上,如隻知一味的猛沖蠻打,那隻是一介匹夫而已,又怎堪大任?你我初次見面,冒昧唠叨幾句,林大人莫要見笑才是。”
林樹聽了這話,不但面無慚色,反而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說道:“大人還是太客氣了。當年下官進士科取在一甲頭名,先帝見下官生得如此容貌,特遣下官去禦史台做了幾年監察禦史才入的翰林院。下官入翰林時便得了個綽号叫‘渾不怕’,不知大人可曾聽說過?”
李進忠霍地轉過身,兩眼直盯着林樹,沉聲問道:“你就是當年那個連上三章參倒當朝權相的狀元禦史?”
林樹這才起身,重施一禮,答道:“林樹謝過大人的警醒之言。但爹娘生就的天性,林樹至死不改。”
李進忠眯起雙眼,又将林樹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返身坐下,慢吞吞地說道:“既稱‘渾不怕’,本監今天倒要見識見識。我派人将張大将軍請到此處,林大人可敢向他當面讨要說法?”
林樹慨然道:“如此甚好。”
話音未落,卻見張諒帶着四名軍士興沖沖地走了進來。張諒邊走邊高聲叫道:“李大人,又抓到一名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