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到太子自請廢黜的奏章,立即派人将皇後和太子都叫到了紫宸殿。自三年前重回京城後,皇後與太子間矛盾不斷,常常鬧得皇帝心煩意亂,有時甚至想不如索性也象父親那樣把皇位傳給太子,自己做幾年逍遙自在的太上皇倒也罷了。這半年來,皇後因失了親生兒子,與太子剛剛有些和解之意,卻不料又鬧出個宮中謀逆案來,那個什麽汪才人自裁前偏偏鬼話連篇,扯出個楊氏托夢的故事,将宮中的陳年争鬥往事翻了出來,豈非正戳中皇後的痛處。看來,新的一輪争鬥又即将展開。
太子自請廢黜,看似主動避免觸怒皇後,以圖保全自身,但實則将皇帝直接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一旦因此事明诏廢黜太子,宮中不僅不會恢複平靜,反而會因儲位空置而引發更大的動蕩,對于外有叛亂尚未平定的朝廷而言,實在是禁不起這樣的折騰了;如駁回太子的請求,畢竟主兇出在東宮,隻怕皇後難以就此罷休,明争不成,必然轉向暗鬥,如此下去,自己想要過上幾年舒心安甯的日子,幾乎就不可能了。
皇帝越想越煩,隻覺一陣頭暈目眩,坐立不穩,差點兒從龍座上滾落下來。一旁的宮女宦者慌得急忙上前攙扶,被他用手勢制止住,他努力壓制着心頭的煩悶,等待着身邊這一對冤家的到來。
其實早在寅初時分,皇後就接到了楊全義的禀報,她之所以遲遲沒有發話,就是要看看太子是否會真心舍位以避禍。接到皇帝的傳喚,皇後既有些出乎意料,又對太子行事如此果決而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懼。
她帶着楊全義趕到紫宸殿時,太子和李進忠已經先到了,李進忠正跪在皇帝面前自求處罰,太子站在一旁,臉色凝重。皇帝見皇後進來,沖李進忠揮揮手,說道:“你的事待會兒再議,你們且退到殿外等候。”待李、楊二人遵命退出後,皇帝指着書案上太子的那份奏章對皇後說:“太子爲了宮嫔汪氏主使人行刺一事,上章自求廢黜。儲位廢立,雖屬國是,也是朕的家事,因此朕派人将你叫來,家裏人先議議。”
皇後并不答腔兒,卻沖着太子一笑,問道:“我那孫女過幾天就要滿月了吧。前幾天,我還同你父皇商量着要晉景氏爲太子側妃,又念着婉容也是有身子的人,倒不如待她生産後兩人一同晉封,顯得公允些。你說呢,太子?”
太子此刻裝了一肚皮自請廢黜的說辭,被皇後幾句家常話一拉,不好再繃着,躬身答道:“承蒙母後垂愛,兒子宮中出了大逆之人,實無顔面再論封賞之事。”
皇後這才問道:“太子爲何要代他人受過,上章自請廢黜呢?”
太子見她突然轉到正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語帶哽咽地說道:“非是兒子要代他人受過,實是兒子自覺頭腦昏饋,屢屢做出狂悖之事,且德行菲薄,緻使嫔妃之中出此瘋魔之徒,實不當再忝居儲君之位。懇請父皇另擇賢者而立之,兒子隻求能在父皇跟前盡孝,平生之願足矣。”
皇後面色一沉,轉頭問皇帝道:“臣妾請問皇上,汪氏一個太子身邊的下等宮嫔,與臣妾和太子會有何仇怨,要冒着被誅滅三族的風險如此行事?”
皇帝不明白她爲何有這麽一問,隻好困惑地搖搖頭。
皇後接着問太子:“已故之人托夢于人,教人爲非作歹,太子相信真有此事嗎?”
太子答得很幹脆:“兒子縱是愚鈍,也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事。”
皇後禁不住有些激動,她站起來,走到皇帝面前,直視着皇帝說道:“皇上,既然汪氏所供述死人托夢純系其狡智捏造,而她與臣妾和太子又并無私怨,那麽,您說說,她的身後是不是定有主使之人呢?”
皇帝以爲她要揪着東宮不放,窮追猛打,誰知皇後話鋒陡然一轉:“事情尚未查清,真兇還沒現身,太子就急忙忙地上章辭位,這豈不是要代人受過嗎?太子難道信不過皇上和本宮嗎?”
她這話說得份量極重,壓得太子擡不起頭來。
皇帝聽皇後的意思似乎并不贊同廢黜太子,忙開口問道:“既然太子是代人受過,那麽依皇後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置呢?”
皇後朝着皇帝施了一禮,笑着說道:“臣妾要說的都已經說了。臣妾還盼着喝孫女的滿月酒呢。”
皇帝開懷大笑,連聲說好,順手拿起太子的奏章,向太子擲了過去,假意訓斥道:“不肖子,大過年的拿這個來氣朕。以後再要如此,朕便真廢了你。”
太子憋了一肚子的話說不出來,趴在地上連連叩首道:“兒子不孝,求父皇允準兒子閉門思過,查案之事兒子實無力承當。”
皇帝用詢問的眼光看着皇後。皇後裝作沒看見,低頭把玩着掌中的玉如意,一言不發。皇帝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對左右吩咐道:“叫李進忠進來。”
李進忠走進殿,拿眼一打量殿中諸人的神情,心中已明白了五六分,他施過禮便不再多說什麽,隻等着皇帝的旨意。
皇後此時卻搶在皇帝之前開口了:“本宮已命人從今日起檢視東宮出入人等,缺個掌總的,不妨就勞煩李公公了。内侍省的差事暫時交給楊全義,賞他個副監的職銜,皇上看,這樣可好?”
皇帝咽了口唾沫,隻得支應道:“宮内之事,皇後發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