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矩踏入監牢時,面對的是一雙雙充滿異樣的眼睛。
太平軍降卒雖然被看押,但是并沒有完全地與世隔絕。他們非常清楚,此時的桂平關,正在面臨敵軍的攻擊,而且形勢似乎還有些不妙。
在這個節骨眼上,山海城的大臣突然來到監牢,其用意可就耐人尋味了。
“諸位。”裴矩目視前方,聲音突然充滿感染力,沉聲說道:“不用避諱什麽,想必你們也都已經知道了,桂平關正面臨敵軍的猛攻。”
話音剛落,軍營頓時一陣騷動。
聽聞是一回事,自這位大臣口中得到證實,就又是一回事了。人群當中,頓時有幾人的眼中,閃過一絲絲詭異的光芒。
“現在形勢危急,桂平關随時都有可能被攻陷。”裴矩雙手下壓,平息騷動,接着說道:“桂平關一旦淪陷,山海城自然是損失慘重。諸位的性命,怕是也難保。你們恐怕還不知道吧?桂平郡已經被敵人占領,郡内的太平軍全數被掃蕩幹淨。因此,我奉勸諸位,不要抱有幻想,這群敵人是不會對你們仁慈的。”
裴矩的話,等若是熄了一些人的小心思。
可惜,不怕死的人,或者說是對天王死忠之人,還是大有人在。聽聞桂林郡淪陷,他們不但沒有一絲的悲憤,反倒是心中閃過一絲竊喜。
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顯然,在死忠分子眼中,山海城就是他們的敵人。
裴矩的眼光,何等的敏銳,立即便察覺到人群中的異樣。隻是,這些人還沒有出來鬧事,裴矩也不好處置,隻能是靜觀其變。
“諸位,現在到了證明你們對山海城忠誠的時候了。穿上铠甲,拿起武器,随君侯親衛軍——神武衛,一同并肩作戰吧!”
“爲了山海城,也爲了你們自己!”
裴矩知道時間緊急,也沒想過要長篇累牍地動員。隻有将此戰,跟降卒的身家性命聯系到一起,才能激起他們心中的戰鬥欲望。
說話間,随裴矩而來的神武衛,已是打開武庫,将一件件铠甲和兵器,分發到每一位降卒手中。
領到武器,三千降卒的氣勢都爲之一變。原本軟踏踏的隊伍,瞬間有了一絲鐵血的意味,還像一支經曆過大戰的軍隊。
“哼,說的好聽,不過是讓我們替你們主子賣命罷了!”突然,人群中傳來不和諧的聲音,語氣中充滿毫不掩飾的譏諷。
一波,激起千層浪。
“沒錯!你們扛不住了,才想到我們,是不是太晚了?”手中有了兵器,這些人說話的底氣,一下就足了起來,态度一下就傲慢起來。
“就是。此前把我們當犯人一樣看押,何曾将我們當做自己人?現在有難了,才想到我們是自己人,真是太可笑了。”
“呸!”
一時之間,對裴矩,對山海城的質疑之聲,此起彼伏。在場的神武衛見狀,立即拔出腰間的唐刀,嚴陣以待。
“怎麽,想殺人滅口嗎?來啊!”
手中用了兵器,這些降卒還真有了一絲有恃無恐的意味。人群中,顯然有人在故意煽動軍隊,企圖搞事情。
“兄弟們,看看吧,現在他們需要我們,才對我們這麽客套。一旦戰鬥結束,我們這些人,怕是又要被人棄如敝履。”
“就是,與其給他們賣命,還不如殺出去,自謀生路。”
“對,殺出去,他們自身都難保,看怎麽攔住我們。”
在有心人的煽動下,人群中一陣騷動。
一些士卒看向裴矩等人的目光,已是不懷好意。
裴矩見此,心中一顫。
這三千降卒,真要鬧事情,僅憑一百神武衛,是無法鎮壓下去的。
最關鍵的是,裴矩還在憂心君侯的安危。
時間拖得越久,就越不利。
想到這,裴矩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無比,突然越衆而出,大聲說道:“怎麽,你們想造反嗎?”頓時,一股逼人的氣勢,朝降卒撲去,讓人心驚肉跳。
對面的降卒,被吓了一大跳。
他們想不到,這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老頭,發起怒來,竟有此等威勢。
“老子就是反了,你又能怎麽樣?!”人群中,卻是還有好漢,沒有被裴矩吓到,直接越衆而出,揮刀朝裴矩砍去。
裴矩見此,卻是凜然不懼。
“好膽!”
站在裴矩身後的神武衛,勃然大怒,一聲大喝,瞬間越過裴矩,來到此人跟前,隻見刀光閃過,對方已是人頭落地。
噴薄的鮮血,濺到裴矩的衣袍上。
刹那間,整個軍營,都爲之一靜。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神武衛的強悍所震懾住。他們都還沒看清,對方是何時拔刀的,同袍的人頭已是落地。
此等刀法,當真是出神入化。
“殺人啦,兄弟們,跟他們拼了!”
寂靜過後,是一陣更加高昂的喧嚣,群情激動。
地上的鮮血,沒有将降卒吓到,反倒是激起了他們心中的血性。
裴矩見此,眼神瞬間冰冷,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朝四周的神武衛示意。
神武衛得到指示,快速取出弓箭,彎弓搭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人群中射去。利箭破空,箭無虛發。
慘叫之聲,此起彼伏。
細心一看,隻見此前在人群中叫得最歡之人,一一中箭倒地。
此等箭術,又是将降卒震懾了一把。
一百位神武衛,竟然真的就震懾住了三千降卒。
裴矩見此,适時出聲,大聲說道:“諸位,你們都好好想一想,到底怎麽做,才是對自己,對你們的家人最有利的。我不希望,你們被少數别有用心之人煽動,白白地送了性命。”
頓了一下,裴矩繼續說道:“此戰,但凡立功者,即刻就能轉正,擺脫降卒的身份。以君侯的慷慨,是不會吝啬對你們的獎賞的。”
“一條是通往地獄的死路,絕路;另外一條卻是通往榮華富貴的康莊大道,到底怎麽選擇,不是再明白不過的事情嗎?”
配合着現場的斑斑血迹,裴矩的話,無疑具有很強的說服力。
剩下的降卒,若有所思。
沒有别有用心之人的煽動,大部分降卒還是比較理智的。尤其是出身浔州郡的士卒,一想到他們的妻兒還在山海城手中,立即就沒了脾氣。
“大人,你說吧,該怎麽做,我們照做便是。”
終于有人站了出來,表示願意服從山海城的指揮。
裴矩見此,終于是松了一口氣,指着周圍的神武衛說道:“你們方才都看到了,他們都是君侯身邊的親衛,是山海城最強大的戰士。”
“現在,就由他們暫時帶着你們,上陣殺敵。”
對神武衛,諸位降卒已是有了直觀的印象,自然沒有任何的不滿。
因爲時間緊迫,匆匆編隊之後,裴矩就帶着他們往城牆上趕。由此,才出現了之前歐陽朔見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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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之上。
就在裴矩陷入回憶之時,一聲急促的喊叫,将他驚醒。
“啓禀君侯,緊急軍情!”
隻見一位信使,匆匆跑了過來。
站在城頭的歐陽朔聞言,轉過身,接過信使遞上來的信件。
信件是由宣武關寄過來的,封面上刺眼的血色,讓歐陽朔心中,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方才他站在城頭遠眺,就是在憂心宣武關的戰局。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宣武關的五千山蠻戰士,能否守住關隘?
說實話,歐陽朔心中一點底氣都沒有。
但是,在兩座關隘之間,歐陽朔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荒野,就是如此的殘酷。
拆開信封,依然是刺眼的血紅。整封信,竟然是由鮮血寫成。
“緻石虎将軍:
宣武關突然遇襲,我等将士奉命死守。奈何敵軍太多,寡不敵衆,眼見陣地就要失守。我等愧對君侯的期盼,唯有以死謝罪。
将軍,不用再增援宣武關了,因爲我已是關内最後一位幸存者。寄出此封信件之後,就将與宣武關的兄弟們,一同殉葬。
唯願來生,我們還是兄弟。
代我等向君侯問好,向大王緻敬!——一位無名的山蠻戰士。”
看罷信件,歐陽朔神情動容,悲憤不已,眼中竟然隐隐閃爍着一絲淚花。
英勇無畏的戰士們,在用犧牲,訴說着他們的忠誠。
而作爲戰士們效忠的對象,歐陽朔卻無能無力,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個兒郎們,慷慨赴死。
歐陽朔第一次如此痛恨,痛恨這個遊戲,做的如此的真實。
“将這封信,轉交給石虎。”
歐陽朔的聲音,瞬間沙啞,說不出的疲憊。将信件遞給裴矩之後,再次轉身,面對着遠方的天際。
此時的晚霞,似乎格外的鮮紅。
歐陽朔的背影,頓時顯得落寞和孤寂。他有心,要傾起山海城大軍,突入桂林郡,跟對方展開一場生死大戰,以血此仇。
可惜,條件卻不允許他這麽做。
此時的山海城,實在是已經無力再支撐起一場大戰。
歐陽朔隻能忍,暫時忍下這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