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藍眼睛,長的不醜,性情溫順,家世也中等,沒嫁人之前那也是有着幾個待嫁夫家可選的。後來嫁人了,她很快就給夫家生下了一個兒子,藍眼睛的,公婆滿意,相公高興,娘家也覺得揚眉吐氣。
曾經的幾個小姐妹裏就屬她嫁的最好,也過得最好,梅夏一度驕傲到看人都拿下巴看。
直到兒子三歲,美夢破碎了。
她那個在她看來一直對她恩愛與尊敬并重的丈夫從外面領回了一個女人,以及一個隻比她的兒子小半歲的兒子。
小家夥的血統都不用懷疑,比她的兒子都像她的丈夫。
夫家姓何,家風很嚴,男人可以納妾,但何家所有妾都不得生下子嗣,無論男女。也正因爲這一點才是梅夏家選中他家嫁過來的原因。
然而到丈夫的另一個兒子被接回來,她才知道這一條家規是如何的漏洞百出。
男人說,如果不是你生下的兒子是癡傻,連個話都說不利索,我至于從外面另生兒子?我何家這麽大家業難道從我這一輩就要斷送嗎?那你就會是何家的千古罪人!
梅夏怒火中燒,大聲反駁,兒子是三歲才确定的說話遲鈍,反應遲鈍,八成是個癡兒了,可是他領回的第二個兒子卻僅僅比自己兒子小半歲!自己兒子半歲的時候可是什麽都還看不出來呢!他那是因爲兒子癡傻才在外面養的女人生的子嗎?
男人的回應是一個巴掌煽了回來:你身爲何家長媳,四年就給何家生下了一個癡兒,你不檢讨自己的不作爲還敢怪别人?你是不是想被我休了?
梅夏哭着去找公婆評理。
公公很正派,威嚴道,小兒子會認祖歸宗,但在祖譜裏隻會記在梅夏的名下。也就是說,兒子會是梅夏的,而生下那孩子的女人雖然會進門,但還是侍妾的身份。何家的家風不容敗壞!
婆婆拉着梅夏的手柔聲勸慰,說你看這不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嘛,你生了念兒後身體傷了根本不能再生是事實。這如果念兒是個好的,我們也認了。但念兒這不是不好嘛,身爲父母的都會比孩子去的早,在你百年之後誰還能像你一樣照顧念兒?現在好了,他多了一個弟弟,會幫念兒打理家裏,還可以照顧念兒。你憑白多了一個兒子,我要是你,做夢都得笑醒。
梅夏有苦說不出。記到她名下?記到她名下就是她兒子了?她都不會對這個便宜兒子真心,那便宜兒子還會對她真心?待到兩孩子長大,何家是念兒的就不再是福分,而是摧命符。人家憑什麽累死累活的爲自己的傻兒子奉獻?弄死之後自己就是唯一繼承人不是更好?
站在祖父祖母的角度,站在父親的角度,是,這也是人家的親孫子,也是人家的親兒子。到時候就算死個傻的,人家都得想,死就死了吧,還有個好的不是?
親兄弟爲了争家産最後鬧出人命的比比皆是,更何況還不是親兄弟。
這樣的彎彎繞繞,也算出身大戶的梅夏自然也知道,可是她什麽都不能說。
她都能提前想出公婆會如何的向她保證,說他們一定會更加嚴格地教育這個小兒子,說何家絕不可能出現那樣的不孝子孫。也讓她以真心對待小兒子,說人心皆是肉長的,你對他好,他還能對你不好?梅夏,你是個會教孩子的,你要相信自己能做到。
瞧,問題又被踢回來了。如果萬一将來出個差子,人家二老到時肯定會說,看吧,就是你小時候沒教好孩子,他才對你不親!是你的錯,你怨得着别人嗎?
梅夏悲憤,抱着傻兒子回了娘家,決定和離。
她也是個要強的,既然男人靠不住,那就不靠,兒子自己養,她認了。
可是她娘卻對她說,你知足吧!這是現在就領回來了,讓你看到了,如果人家待到孩子成人之後再領回來呢?你連感情都來不及培養!他何家這事兒是做的不對,但爲了這點事就要鬧和離那可是你的不是了。你還是長媳,你還是正房,他再在外面養多少女人生多少兒子,那不還是動搖不了你的位置,兒子不還是要登在你名下?念兒是個傻的,你和離之後帶着他怎麽過?别任性,保得住你正室的位置才是你好好養大念兒的最好辦法。
她爹直接趕她,别胡鬧,痛快回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生下一個癡兒已經給我梅家蒙了羞,現在還有臉回來?你拿和離威脅誰呢?離了之後人家能再娶,兒子能再生,你呢?你帶着個傻子還能嫁誰?我可沒有你這樣胡鬧不懂事的女兒!我不會養你的!
梅夏不敢相信,自己出嫁之前那也是真真被捧在手心裏的嬌嬌女啊,怎麽生了一個傻兒子之後就什麽都變了?
爹娘不給做主,婆家已無容身之地,梅夏不想看到将來某一天自己拼死拼活生下的兒子被人弄死。
梅夏抱着兒子跑到了山上。
山上密林森森,盛夏的炎熱好像都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遮擋在了外面,讓隻穿了夏天小褂的何念一會就凍紫了嘴唇。
何念不知道冷,抓着一朵小雛菊奮力地往梅夏的頭頂插,“娘,漂釀。”
三歲了,别的孩子都會背詩了,自己的孩子卻還是一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蹦,而且明顯的吐字不清。
梅夏心酸地紅了眼睛,把孩子更往懷裏抱了抱。
跑到半山腰上往下一看,茂密的樹林深不見底,跳下去的話,連個屍骨隻怕都找不到吧。
“娘,花,花。”何念好不容易把這朵花插在了梅夏的頭發裏,又轉身夠向了旁邊樹上攀繞開出的喇叭花。
那是一棵歪脖子樹,樹幹長在路邊上,繁茂的樹冠卻伸到了山外邊。
喇叭花纏繞了大樹周身,翠綠的樹葉間掩映着朵朵或粉或白的喇叭花,看起來漂亮的很。
如果有人因爲花漂亮就想摘,然後不小心腳下一滑摔下山的可能簡直不能機率更大。
梅夏抱着兒子向前探身過去,“好,娘帶念兒摘花。”
“嗷嗚--”随着一聲虎叫,一隻老虎從樹林裏蹿了出來。
梅夏吓得一抖,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身子半出溜出了山外邊,上半身卻在危急時刻用一隻手狠狠抱住了樹幹。
何念不知道怕,隻知道想要的花花就在手邊了。他伸出胖胖的小手抓下了一把喇叭花,然後都放在了梅夏的頭上,“娘,漂釀!”
梅夏哭了,她不想死!她的兒子這麽好,她不想讓兒子死!就算和離後娘家不要,她需要自己過,她就是讨飯也想養兒子長大。
她想活了!
可是現在她怎麽活!
老虎好像聞到了人味,幾步就蹿到了距離她不足兩尺的地方。猛獸的氣息近在咫尺,她連喊“救命”都不敢了。
在她的面前好像隻有兩條路,一條是喂了虎口,一條是松手掉下山。
但她現在哪個都不想了!
她想活!
梅夏在心裏怒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兩隻手臂也沒閑着,一個緊緊抱住了樹幹,一個緊緊抱住了兒子。
可是何念一點體會不到他娘的恐懼,他再次伸出了胖胖的小手,“娘,貓!娘,貓!”
她的傻兒子啊!那是貓麽!看着大老虎頭沖着兒子胖胖的小手湊近了過來,梅夏絕望地閉上了眼。
所以她沒看到老虎蹿出來的方向又走出了一群人。
确切的說,是兩大人,三孩子。
“大貓,回來!”蕭之夭清喝一聲,梅夏震驚地睜眼,正好看到老虎就像家裏養的聽話的狗一樣轉身就跑了回去。
蕭之夭将懷裏的兩個小包子放到老虎的背上坐好,小魚很熟練地上前幫兩個弟弟系上了安全帶。
梅夏這才注意到老虎的身上綁着兩副類似馬鞍子的東西。
所以,這老虎是家養的?
那兩個孩子頂多半歲大吧?就這麽坐在老虎身上真的沒問題?
這女人是不是親娘?
站在另一邊的是孩子爹吧?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也不阻攔?是不是親爹!
旁邊的大孩子肩膀上站的是什麽東西?貓頭鷹?
一家五口,都是黑眼睛,且都容貌不俗,氣質自帶尊貴,是一身的粗布衣裳加獸皮都掩蓋不了的。尤其是那個高個的男人,眼睛半眯着,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就是自有一股氣勢在,讓人不敢直視。
可是這樣的人,跟這樣的深山老林完全不搭調吧?
疑惑太多,震驚的梅夏看着蕭之夭蹲在面前的時候都還沒回過神來。
“抱歉,今天出來溜娃溜鷹溜男人溜大貓一時太興奮了,沒注意到大貓跑出視線。它吓到你了吧?我替它向你道歉。”
梅夏愣愣地搖頭,無意識地答,“沒,沒關系。”
“那就好。”蕭之夭起身,微笑,“看來你正忙着,那就不打擾了,告辭。”
看着一家五口,外加兩禽獸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梅夏猛地叫了起來。
“你們怎麽能就這麽走了?你們不能見死不救。”
蕭之夭回頭,表情很認真,“明明是你在主動尋死不是麽?你的目标近在眼前,還需要救?”
被人說中的梅夏又尴尬又慚愧,不想承認自己曾懦弱的想結束性命,“我,我沒有尋死!我是被那老虎,就是你家大貓吓得腳下一滑才……”
蕭之夭打斷她,“你不是尋死?那你孤身一人帶着一個孩子是來這深山老林裏遊玩避暑?不帶家人,不帶随身物品?披頭散發,衣服破掉,一身狼狽?這品味還真是獨特。”
梅夏被堵得回不出一個字,半晌,淚無聲地流下。
“好吧,我是不想活了才來尋死的。”
蕭之夭聳聳肩,轉身又走了回來,“其實想自殺不是什麽丢人的事,你這一撥,算起來都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三撥了。真的,我都看膩了。啊,剛才有一撥就是在你這個位置跳下去的。我也就看着了一眼,嗖一下就沒影了,那個快啊,我想那個人肯定還沒什麽痛覺呢就死過去了。你眼光不錯,挑的位置很好。”
梅夏:……
眼淚流不下去了。
她真的不想跟人讨論眼光的問題好麽?
還是關于挑尋死位置的眼光!還是在這種她還有半個身子在山外面挂着的時候!
她想活!
“求你救救我!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死了!真的,求你救救我!”
在梅夏乞求的目光裏,蕭之夭鎮定地搖了頭,“我救過的,可是那些人活不了幾天又再度尋死了。太浪費我的感情和時間了,我不想救了。”
說完她轉身又要走。
梅夏急了,“那請你救救我的兒子好嗎?他還小,他不應該死!不用救我,我也配再當他的娘親了!請你救救他,他很乖,很聽話,很好養的。”
何念不知道梅夏在說什麽,他的目光一直追着老虎,“娘,貓!娘,貓!”
老虎被叫習慣了大貓,聽到貓字就轉過了頭,連帶着兩個小包子也轉了過來。兩小包子沖着何念咧嘴笑,露在外的牙床子流滿着口水。
小魚嫌惡地撇撇嘴,但還是拿出備好的手帕彎身過去給挨個擦了擦。
他身子一彎,肩膀上的一隻眼睜一隻眼閉的貓頭鷹自覺地往小魚後背爬了爬,換了個不會摔下的位置。而等小魚直起身,它又爬回了小魚的肩膀。
蕭江灼冷哼一聲“蠢”惹來了蕭之夭在腰間的重重一掐。
一家人的外圍好像自帶一個别人介入不進去的結界,結界之裏溫馨幸福。
梅夏突然改變主意了,“夫人您走吧,不麻煩您救了。”
就算單獨救了她的兒子又如何?救了之後呢?誰來養?兒子怎麽繼續活?人家一看就有三個兒子了,誰還願意另外養别人家的兒子?更何況這個孩子還不是健全的,是個癡傻的。
這世界上,除了她自己,再不會有第二個人會好好養他了。
既然如此,那她還不如……
“怎麽,覺得還不如帶着你的兒子一起去尋死對他更好嗎?”蕭之夭邊說邊轉回了身,然後發現梅夏正在艱難地一手抱緊着兒子,一手抱着樹幹往回爬。
“不,我要活!”
梅夏屈起一腿踩在露于外的樹根上借力,可是腳底一滑,她卻更往下墜去。
這麽長時間的半吊着,其實她早就無力了。手臂再次去抱緊樹幹意圖阻止下墜的趨勢,然而沒用。
梅夏想,這是老天爺對她曾經想帶着孩子一起尋死的懲罰嗎?
她知道錯了,她現在想改晚了嗎?
她用盡全身力氣去抓手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可是無力的手臂讓她知道,沒用了。
眼看最後一根手指也離開了樹幹,梅夏絕望地閉上了眼,念兒,娘對不起你。
一根長藤突然急速射出并卷住了梅夏的腰。
蕭江灼手一抖,母子二人都被拉了上來。
梅夏淚流滿面,跪在地上直給蕭江灼蕭之夭磕頭。她懷裏的何念卻顫微微走向了老虎,看那意思是要爬上去。
“念兒!”梅夏吓傻了,生怕兒子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卻又要送入虎口。
“沒事兒,我家大貓不吃人。”蕭之夭托住何念的小屁屁,又讓他踩在自己的手上,給他一個借力,何念自己爬上了虎背。
看着何念臉上出現前所未有的驕傲表情,梅夏哭到不能自已,“謝謝,謝謝。”
蕭之夭示意她起來跟上,“走吧,我家小家夥很喜歡你兒子呢,那就一起吃個飯吧。”
那是一處掩映在樹林深處的木屋,如果不是有人領路,梅夏相信不會有人找到這裏。
他們一路走回來,三個小孩子就被老虎一路背了回來。路上梅夏還擔心孩子會不會摔下來,一直控制着對虎的恐懼而在老虎身後一步一跟。
事實證明,她的擔心多餘了。
兩個小包子和何念用“啊”一個字配合各種聲調聊了一路,興奮地手舞足蹈時也沒出現摔下來的可能。
名爲大貓的老虎相當符合這個名字,走的又平又穩。
于是梅夏越加覺得老虎前面挽着手同行的蕭之夭夫婦又神秘又強大了。
等到了家,梅夏沒看到下人,又看到小魚毫無芥蒂地帶着三個小孩子一同回屋裏洗漱去了,她便主動到了廚房洗手做飯菜。
蕭之夭也沒攔着,因爲她和蕭江灼都一樣需要動手。
蕭之夭切菜,蕭江灼就在一旁燒火;蕭之夭炒菜,蕭江灼就端着盤子在旁邊站着等着盛菜。
兩人的動作很自然又熟練,看得梅夏又是心酸又是羨慕。趁着蕭江灼把飯菜端到外面的飯廳裏,她可算找着個空子站到蕭之夭的旁邊了,正想誇蕭之夭一句嫁的男人好,卻聽得外面小魚驚叫一聲。
“夫子,師公又偷吃飯了!”
梅夏随了蕭之夭快步出來,隻見一桌子的飯菜就沒有一盤完整的,每一盤都被蕭江灼吃過了。
看到蕭之夭出來蕭江灼笑了,闆了一路仍然不掩俊美如神的臉此刻卻笑得有點憨,嘴裏叼着的半拉肉還露在外面,“娘子,好吃。”
蕭之夭歎一口氣,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小魚,擦嘴。”
“哦。”
剛才給兩個弟弟擦過口水的手帕這次遞給了蕭江灼。
梅夏:……
她再傻也看出來了,這個外表看起來很正常的男人可能跟她的兒子一樣,是個癡兒!
------題外話------
感謝vickier竹的票票~讓我在寒冷的冬天裏心頭火熱呢~讓雙胞胎小包子給姨獻親親哦~我加油更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