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放完，法者鸩裝作沒事人一樣地收起手機。繼續臉上堆着笑容地看着玻璃另外那邊的那張臉。
那張，已經不再如同剛才那般歇斯底裏，反而充斥着冷靜與悠閑氣息的臉龐。
“怎麽樣？不裝了嗎？”
法者鸩笑着問道。
孫行空則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語氣平和地說道：“法律師，那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怎麽做？我不會怎麽做。”法者鸩表現的非常冷靜，笑道，“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律師。我是不會做一些對我的委托人不利的事情的。哪怕我手上有你是兇手的決定性證據，作爲律師我也不會将其公布于衆。請你相信我的職業道德。”
對面那個男人淡淡地笑了一聲，回應道：“我也相信法律師的職業道德。在入獄的這段時間裏我也調查過一些有關法律師的資料。嗯，獄警還挺配合的，我說我想要多了解一下我的律師他們就幫我搜集了一些資料啊。看來這二十年應該不會過得太過辛苦。”
法者鸩雙手互相握住，默默注視着那邊的孫行空。從他的臉上，現在根本是看不出一點點的慌亂了。真的，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
“孫行空先生，雖然我從事律師行業也算是有好幾年了。見過的人也不少。但是每一次，我都會覺得我能夠看到的人性的陰暗面好像深不見底。每一次，當我以爲我已經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惡劣，最難以忍受的深淵的時候，我的工作卻總是會告訴我，這個世界上總會有更深的深淵在等着我。”
孫行空擡起頭，臉上的笑容溫暖而又平靜。似乎他現在并不是一個囚犯，這裏也不是監獄，而隻是在溫馨的家裏和某個老朋友喝茶聊天一般的自在舒适。
“能告訴我理由嗎？”
對于法者鸩的問題，孫行空卻是歎了一口氣，說道：“法律師，虧我還以爲您有多麽了不起。但是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我的理由您想不到嗎？”
法者鸩攤開雙手，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笑道：“好吧好吧，紫霞，是不是？是因爲她告你強奸未遂？還是她結婚了還生了孩子？又或者是其他方面讓你覺得怒火中燒？不，或許我不應該用怒火中燒這個詞來解釋。因爲你現在看起來根本就沒有什麽怒火。”
孫行空如今也是十分休閑地靠在椅子上，笑着說道：“理由啊……嗯，好吧，的确，這也是一個理由啦。但總的來說就是突然很想這麽做一次。喂，你難道不覺得這很刺激嗎？我的演技不錯吧？可以不露聲色地殺掉一個讓人讨厭的女人，順便還可以幹掉一個讨厭你的一家。連一點點渣都不剩，這不是很有趣嗎？”
法者鸩，隻是帶着微笑，十分平淡地看着他。看着這個也是十分冷靜的家夥，看着他嘴角那一抹輕而易舉的笑容，那種仿佛隻是踩死五隻螞蟻一樣的神情。
過了片刻之後，法者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孫行空先生，你知道我女兒是怎麽評價你的嗎？”
孫行空微微一愣，似乎有些不解這個家夥爲什麽說這種話。
但法者鸩卻依然自顧自地說道：“我的女兒評價你是一個自以爲很聰明，又總是很喜歡撒謊，但是撒的謊又不怎麽小心，總是會在各種地方露出馬腳的人。現在看來，這個評價還真的是非常恰當。”
對面孫行空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情感上終于有了些許的波動。
但很快，他就收斂起自己的情緒波動，笑着說道：“有嗎？我倒是覺得一切都按照我的計劃執行啊。”
法者鸩點頭，笑着說道：“沒錯沒錯，你的計劃的确很周全。在六點進入唐家以後給他們灌了安眠藥，然後拉起窗簾開殺。之後等到時間差不多了之後，把紙鋸燒了，再拉開窗簾讓自己渾身是血的形象暴露在外面那條随時随地都有人來來回回的路上。之後就是在法庭上主張自己沒有殺人，證據就是沒有找到兇器。嗯，綜合來看的确是很完美沒錯。但是孫先生……你，真的是有些太過自作聰明了。你難道真的認爲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能夠得到無罪判決嗎？”
三番兩次被法者鸩說自己耍小聰明，這讓孫行空的嘴角略微抽動，說道：“你……似乎對我有所不滿啊？”
法者鸩搖了搖頭，冷笑道：“與其說是不滿，不如說是太過看不下去了。如果說我不是你的辯護律師，而是換了另外一個聽從你的吩咐，要求進行無罪辯護的律師的話，你覺得最後法院會怎麽判？”
孫行空笑了起來：“那還能怎麽樣？肯定就是無罪釋放啦。”
法者鸩哼了一聲：“不對。法院不會判決無罪釋放。而是會以案件調查不清爲由，發回檢察機關重新調查。”
這一刻，孫行空的笑容終于徹底僵硬了。
法者鸩冷眼看着這個家夥，緩緩道：“沒有錯！你的計劃的确很完美。對于檢察機關來說你的案子證據也非常的确鑿，幾乎沒有進行仔細研究調查的必要。但，一旦這個案子被法院判決證據不足，駁回進行重新調查的話，那事情可就不一樣了。”
“檢察機關一定會和公安機關一起，重新審視這個案子的任何一處細節。探讨研究其中的每一個可疑地點。我相信，遲早有一天，有人會将兇器消失這個事件與放火燒房子這個事件相關聯，從而想到兇器是不是已經被燒了這個最關鍵的地方。而一旦有人想到這一點，那麽……孫先生，你的假扮無辜的裝可憐舉動，也就徹底破産了。”
孫行空的笑容消失了，他開始用一種十分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法者鸩，似乎是在不斷揣摩這個辯護律師心中的想法。
法者鸩卻不管他，繼續笑道：“所以，你知道你這個案子最好的處理結果是什麽嗎？呵呵，不是其他，就是和檢控機關進行控辯交易，進行認罪。”
“通過認罪，讓這個案子的調查戛然而止。檢察機關見你既然認罪，那麽想必也不會再去做過多的追究。之後，你隻要不上訴，等到時間一到，你的判決一旦生效，那你就算是赢了。”
“我們華國的法律規定，一案不二審。換言之，就是一個已經判決生效的案件在沒有特殊重大的證據面前是不會再對同樣一件生效判決進行再次審理的。你的這個案子已經判刑，你也以故意殺人罪入獄，哪怕将來有人想起你藏匿兇器的方法，這也不是啓動再審程序的理由。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渡過這二十年的刑罰後，順利出獄，重新過你想要過的人生。”
聽完法者鸩的描述，對面的孫行空略微沉默片刻之後，再次擡起頭，笑了起來：“法律師，照你這麽說好像還真是這樣啊……不過，這又怎麽樣呢？總而言之，我現在已經赢了，對不對？的确照你所說的好像可以赢得更加保險一點。所以……法律師，你是來恭喜我的嗎？”
法者鸩擡起一根手指：“我剛才已經說了，你并不是一個特别聰明的人。你隻是一個喜歡玩弄小聰明的家夥。”
豎起第二根手指：“而且我也說了，你撒得慌太容易被戳穿，你根本就沒有你自己想象的那麽容易圓謊。”
放下手，法者鸩帶着些許憐憫的眼神看着裏面的孫行空，說道：“所以，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不，在接下來的人生裏，我衷心地規勸孫先生，你能夠放下你的小聰明。因爲可不是每一次，都有我這樣的律師來幫你圓謊，修補漏洞的呀。”
說了半天，可孫行空對于法者鸩的勸告卻是完全無動于衷。他的臉上重新揚起自信的笑容，從座位上站起來，向着法者鸩微微揮了揮手，笑道：“謝謝法律師的勸告。不過我覺得你似乎真的有些太過小瞧我了。我自大？我耍小聰明？我不會撒謊？呵呵呵，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現在估計早就上死刑台了吧。但事情結果就是我還活着，而那個女人一家卻已經……死了～～”
他的雙手按在桌子上，臉湊近防彈玻璃，帶着一個極爲嘲諷的臉看着法者鸩，得意洋洋地笑道：“所以，我現在還能夠活着，不正是證明了您……不，您的女兒，猜測錯誤了嗎？”
話，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法者鸩對此表示沉默，隻是報以一個微笑回應，也是就此結束了這一次的監獄探訪。
孫行空走回監獄，繼續扮演他那個受到不公正待遇被關進監獄的無辜人士。
而法者鸩，則是重新走回那片湛藍的天空之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哦，不，好像還沒有那麽容易結束啊。
站在監獄的公交站台上，法者鸩看到了那雙緊緊盯着自己，仿佛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一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