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輕輕敲了敲麥克風。
蜜律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呼出,再睜開雙眼。
看着台下的那麽多人,這些人的眼神中多得是懷疑,不信任,看笑話之類的感情。
相信還有很多人認爲她蜜律隻會簡單地說上兩句,然後灰溜溜地下台跑路,成爲一個笑柄吧?
“我想,各位應該已經很清楚地知道了,剛才我的監護人……究竟說了什麽東西。”
經過一個簡短的發言,蜜律開始了自己的總結。
她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精神感覺舒暢一點——
“事實上……沒有錯。這場官司我們赢了,而且還赢得很徹底。我們給了那位爺爺十萬塊錢當做過去的撫養費。嗯,就是這樣,十萬塊錢,所謂的親情關系就這麽斷了,很幹脆利落。我相信很多同學應該都還覺得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系怎麽可能說斷就斷呢?但是,很可惜,的确是斷了,從法律上來講,那個貓姐姐和貓爺爺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關系,完完全全就是兩個陌生人了。”
和其他學生不一樣,蜜律并沒有拿出任何的稿子。
所以,這種脫稿行爲以及她現在口中所說的話立刻引起下面一大批的騷動!尤其是那些父母,在聽了剛才的案件之後卻聽到這個小女孩竟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之後,更是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惡的神色。
蜜律也隻能是暗暗歎氣。畢竟自己這張臉還是有些問題不能夠解決的呀……
重新振作精神,再次開口說道:“我知道各位心中究竟在想什麽。而且我想,各位同學和叔叔阿姨們一定也都在想,明明都已經一直照顧了,又是給錢又是努力工作,還監督孩子的學習成績。爲什麽這樣‘合格’的家長都會被斷絕父女關系?”
這一刻,她突然沉默。就像是有些不放心似得轉過頭,看着旁邊的法者鸩。
對于這丫頭的這個眼神,法者鸩卻是豎起大拇指,一副盡情說的模樣。
見此,蜜律幹脆把心一橫,抱着不要自己在學校内的乖寶寶的形象,大聲說了出來——
“但是,僅僅管好自己的孩子的吃穿住用行,然後隻關心孩子的成績,卻完全無法觸及孩子的心靈,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心裏究竟在想什麽,究竟想要做什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對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想法的這種行爲……的的确确,就是一種‘不稱職’的父母的表現。在我國《婚姻法》第21條和23條中規定,父母對自己的子女有教育的義務。而很顯然,這種無法觸及自己孩子心靈的所謂的教育,并不能被承認爲是一種‘合格’的教育。”
蜜律知道,自己的這些話說出來之後究竟會造成多大的逆反。
看看那些家長,看看那些坐在下面,剛剛還一臉笑容,洋洋得意的家長。
尤其是那些自己的學習成績很好,所以特地往前坐的那些家長們。他們中的許多人的臉色刹那間全都變得難看起來。
呵呵,你們很想走,是嗎?
一個個的都想要立刻帶着自己的孩子離開這個禮堂,然後當做什麽都沒有聽過一樣,是不是?
尤其是那個沈依依,她旁邊的那位沈董事長的臉色也是一下子黑了下來。沈依依或許還沒有足夠理解這裏面的問題,但她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剛剛還挂在臉上的那種嘲諷笑容如今也是慢慢消退了。
自己……已經被這些家長讨厭了吧?
想必這些家長回家之後一定會對自己的孩子說,讓他們以後不要再接近自己這種“三觀不正”的女孩了吧?
呵呵,說不定還會有些家長在背地裏偷偷摸摸拿自己單親家庭的問題來說事呢,指不定還會有更加難聽的話會說出來呢。
不過……
既然放開了,蜜律心中的負擔也是一下子放了下來。
轉念一想,她本來也沒有想過要和這所學校裏面的同學相處的多麽融洽,現在被孤立?随意!但是如果敢欺負到老娘頭上,就準備好法庭見吧!
“沒有錯,我的意思就是……那種整天都在表達自己對孩子們多麽好多麽好,爲孩子做了多少多少事情的家長,很可能就是那種最爛的家長。作爲父母努力工作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嗎?不斷地在孩子面前強調自己工作多麽多麽辛苦,賺了那麽多的錢養活自己的孩子是一件非常值得誇耀的事情嗎?”
“一個正常的成年人去上班是理所應當的,自己生下來的孩子要你花錢來養活也是理所應當的。說的更加準确一點,在你的孩子十八歲之前,你就理所應當撫養他,照顧他,并且不應該祈求任何的回報。因爲你做的那些事情全都是最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把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情告訴自己的孩子,表達出一種‘父母好了不起’的态度本身就是一件讓我覺得好笑的事情。人類十八年隻能養大一輩孩子,而老鼠十八年裏面早就不知道成爲多少輩的祖宗了。論能力,老鼠比人類強上不知多少倍,難道我們要認爲老鼠養多那麽多老鼠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嗎?”
說到這裏,蜜律稍稍呼出一口氣,幹脆閉上眼,繼續說道——
“所以,最最關鍵的就是教育。”
“人之所以能夠爲人父母,法律之所以規定父母對自己的子女有教育的義務,因爲這才是真正能夠聯系其血親中的那種所謂的父子母女關系的真正紐帶。”
“供吃供穿,不能稱得上是教育,慈善福利機構也做得到。”
“隻管學習成績,更不能稱得上是教育,任何一個早教機構或是培訓班也都能做得到。”
“所以,父母的隻能等同于慈善機構和免費培訓班的集合體?天底下有哪個父母認爲自己的功能就隻有這些?”
“但,天底下卻的确是有一些父母,僅僅隻提供了這樣的功能。”
蜜律舉起那張擺放在演講台上的法院判決書,看了看之後,緩緩說道——
“教育自己的子女,讓他們真的覺得做父母是在愛着自己的孩子的,應該怎麽做?我也是其他人的孩子,但如果讓我來說我希望怎樣的父親母親,那我一定會說出一些類似天方夜譚一類的話來。”
她回頭,看着那邊的法者鸩,看着他那雙帶着微笑的眼睛,繼續說道——
“但是,父母可能不會真的按照我的希望來教育我。而且我是個孩子,隻有十一歲,我的許多想法肯定充滿了天真和不切實際。作爲父母,他們一定會制止我,并且拒絕我。”
收回視線,蜜律昂首挺胸,越說越是覺得胸有成竹——
“或許我會和我的父母争吵,會不開心,會覺得他們很沒有道理。但是,我卻還是覺得有些時候……我能夠來到這個世界上,真的很好。”
那邊的法者鸩微微一愣,嘴角的那抹始終挂着的讪笑也是在這一瞬間凝固。
“所以,父母應該怎麽和自己的子女相處?我不知道。或許每戶人家都有每戶人家不同的地方。但是我想說,當一個孩子,當我們這些學生有苦惱的時候,有不高興的時候,甚至是如同這份判決書中的這位貓姐姐一樣對自己的父親有着重大的不滿,想要逃避的時候……以至于在我們希望能夠找個人傾述的時候,在我們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的港灣不是什麽外在事務,不是酒吧,不是哪個朋友家裏的時候……”
停頓,整個禮拜堂的空氣,也是在這一刻化爲寂靜。
這種停頓在持續了大約十秒鍾之後……
“我真的很希望,我們這些孩子第一個能夠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
“而且,也隻有當我們的父母真的讓我們察覺到這種感覺的時候,或許,這才代表了他們爲人父母,的的确确是合格了吧……我的話說完了,謝謝大家。”
說完,蜜律放開麥克風,抱起天平熊後退兩步,向着觀衆們微微一鞠躬,轉過身,走到了法者鸩的身旁。
現如今,整個禮拜堂的氣氛全都是凝固的。
安靜的幾乎可以聽到前排一些人的呼吸聲……
蜜律沒有去看那些觀衆的眼神,更加沒有去理會那邊的沈依依的眼神。
她隻是站在了法者鸩的面前,擡起頭,一雙不同于賣萌,而是銳利無比的眼神緊緊地盯着他。
現在,法者鸩臉上的表情已經重新恢複成了那種不正經。他雙手叉腰,笑道:“有點我的風範。”
蜜律:“被人帶歪了,不過我會努力想辦法改正過來的。”
法者鸩擡起手,似乎是想要再次按在這個小丫頭的腦袋上揉揉。但是想了想之後,他卻是蹲下身,擡起手掌,在蜜律的面前輕輕晃了晃。
啪——
不用說話,蜜律的手掌已經穩穩地在法者鸩的手掌上拍了一下。
随後,這對父女看着對方的眼睛,嘴角同時流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肩并肩,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下了演講台。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