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廳内,顯得沉默。
張大海看看判無用,再看看圍在自己身旁的四個孩子,最後看看那邊,一排跪着的哥哥姐姐。
事隔多年,張大海還是第一次那麽近距離地看着自己的這些哥哥姐姐。
看到他們頭上的白發已經開始生長,看到他們臉上的皺紋顯得密布。
看到他們因爲生活的壓迫,一張張臉全都顯得無比的憔悴,無比的艱辛……
他,身體略微顫抖,終于,緩緩地,張開口……
“張總,别忘了您當初爲什麽要打這場官司。請您再仔細想想看,那所謂的親情對于您來說真的是那麽的重要嗎?您當初究竟是抱着怎樣的決心,才想要打這場官司的?”
張大海嘴裏的話即将出口,但法者鸩的聲音卻是更快一步地填充着這個會客廳,将那原本的溫情,刹那間降溫成冰冷的寒冬。
這個律師一臉嚴肅,沒有笑容,雙眼如同尖刀一般,橫掃那些孩子,也是橫掃那四對夫婦。
“因爲親情?因爲所謂的親情就要将自己的權利讓出去?因爲所謂的親情就要将法律賦予自身的權利棄之于不顧?爲什麽?憑什麽這麽做?”
“因爲親人中的某個人非常有錢,某個人沒有錢,所以一旦打起官司來,有錢的一方即使有理有據,即使沒錢的一方完全就是個無賴,也要因爲所謂的‘親情’,所謂的‘有錢沒錢’而迫使有錢的一方放棄自己的權利,轉交給沒錢的哪一方嗎?這算什麽道德觀念?這樣的道德觀念真的是正确的嗎?”
他走到張大海德身旁,目光依然如刀——
“華國的傳統中對于血緣的重視程度簡直就是到了一個近乎病态的地步。隻要有血緣,有親屬關系,那麽什麽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什麽事情都是可以妥協的。如果以後每次遇到親屬之間的糾紛就要有錢的一方照顧沒錢的一方的話,那麽以後幹脆不要講什麽事實,不要講什麽法律,每次上庭直接把每個人的工資單拉出來曬一曬,誰收入少誰就勝訴算了!”
判無用立刻跳了起來,大聲道:“法律師!你難道就不能體諒一下弱者的心情嗎?你的心中就沒有一點點的憐憫心嗎?”
“憐憫心那是義工做的事情,我是律師,我遵循的是事實和法律!”
法者鸩瞪着判無用,冷冷道:“我可不記得我華國的法律是專門爲了保護弱者而設立的,法律所保護的就隻有事實和證據,站在法律的天平上,有錢沒錢根本就不是衡量雙方之間是否有道理的砝碼,兩者間有沒有血緣關系也絕對不是進行判決的依據!”
判無用撲通一聲跌在地上,法者鸩立刻轉過頭,看着旁邊的張大海,緩緩道:“張總,你扪心自問,你難道真的很在乎這些親情嗎?你難道真的覺得,爲了現在你所能看到的這麽一點點的親情而放棄自己的權利,是一種明智的選擇嗎?你如果現在接受調解,你能夠保證将來不會後悔嗎?”
張大海微微一愣,嘴唇,也開始顫抖。
“請您仔細想一想,現在這些人之所以跪在你面前,是真的想要挽回那份失去的親情嗎?他們爲什麽之前不這麽做,爲什麽在之前完全沒有體諒過你,反而在現在這個時候,牽扯到金錢的時候才跑過來向你下跪?當一個人希望能夠用所謂的‘親情’來勸說你放棄自己所應該得到的東西的時候,這份所謂的‘親情’到底還含有多少的價值,您自己應該也想得明白。”
“最後,我最後再問您一次,請您回想過去的種種,回想過去的那麽多的經曆。華國的傳統中,這種用來束縛個人,要求每個人都爲他人着想,爲了那些所謂的血緣關系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正當利益的親情,究竟還有沒有必要去在意?就爲了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放棄法律賦予您的種種權利,用來滿足一種虛妄的滿足感和充實感,甚至都無法預見一段時間之後究竟是不是還能夠繼續享有的充實感的東西,這樣的代價,究竟值不值得?”
房間内,空調中的冷風繼續在吹着。
和外面那片酷暑比起來,房間内的溫度是不是顯得有些太低了?
伴随着這一陣冰冷,張大海的嘴終于緩緩張開。他再次看了看那些一臉熱切的侄子侄女,再看了看那些親戚,之後,嘴唇,顫抖——
“我……不接受調解。”
夏日的蟬鳴,在那烈日之下發出刺耳的聲響。這個夏天,也快要結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