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衣娘也已經睡着了,窗外時不時還會響起一些異響,那是漏網的蝗蟲在吞噬着院子裏的綠葉,這也提醒着李休外面的蝗災依然在繼續,想到外面田地中的各種作物被無盡的蝗蟲吞噬,李休就怎麽也睡不着。
一直熬到将近半夜,李休還是沒有半分的睡意,最後索性從床上起來,披着衣服來到院子裏,今天的月色很好,半圓的月亮斜斜的挂在空中,照得整個夜空都看不到幾顆星星。
“咦?”李休剛一來到院子裏,就發現院子的角落裏竟然傳來幾絲亮光,好像是亮着蠟燭,這讓他也不由得愣了一下,這大半夜的,誰會沒事在牆角點上蠟燭?
帶着心中的疑惑,李休悄悄的走了過去,結果當他靠近時,竟然聽到一個女子的低語聲,配合着周圍的夜色,也讓人不由得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甚至連李休這時也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該回去叫人?
不過也就在這時,李休忽然發現這個女子的聲音十分熟悉,這讓他也不由得膽大起來,當下再次輕輕的邁步走過去,結果發現燭光是從院子角落的一座假山後面發出來的。
當下李休輕輕的走到假山旁,然後探出頭向後面看去,隻見在假山後面的一小片空地上,一個女子背對着李休跪在在那裏,女子前面亮着兩根蠟燭,而在蠟燭的中間,似乎還立着什麽東西,隻是一時間看不太清楚?
雖然那個女子背對着李休,天色又比較暗,但是李休對這個女子實在太熟悉了,因此一眼就認了出來,當下他也禁不住開口走出來開口道:“月婵,你在這裏做什麽?”
跪在那裏的女子正是月婵,對于自己的貼身侍女,李休自然再熟悉不過,事實上剛才他聽到說話的聲音時,就已經懷疑是月婵,現在看來果然沒有猜錯。
“老爺……”聽到李休的話,跪在地上的月婵也是吓了一跳,當下一臉慌張的站起來,同時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又想要遮擋地上的蠟燭等物,但卻根本就是徒勞的。
李休邁步走上前,結果驚訝的發現,地面上除了蠟燭之外,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牌位,因爲光線有些暗,所以李休暫時看不清牌位上的字,但是在牌位前還放着幾樣果品,甚至其中還有一盤炸蝗蟲,似乎是在祭奠着什麽人,隻是用蝗蟲祭奠實在有些奇怪。
“月婵,你……在祭奠自己的親人?”李休看了看地上的東西,當下有些遲疑的向月婵詢問道,他知道月婵的身世不能見光,特别是她的父親,難道說她是在祭奠自己的父親嗎?
“嗯!”既然李休都已經看到了,月婵也放棄了隐瞞的想法,而且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讓她完全相信的人,也就隻有李休了,所以隻見她輕輕的點了點頭,隻是小臉上還帶着幾分慌張。
“思念親人是人之常情,你也不必遮遮掩掩!”李休這時也柔聲開口道,對于月婵的身世,他也十分的同情,隻不過事情早就已經過去了,他也隻能安慰月婵幾句。
“多謝老爺的諒解,奴婢今天忽然想到了我的母親,所以才想趁着夜晚悄悄的祭奠一下,沒想到吵醒老爺了!”月婵說到最後時,也不由得面帶歉意的向李休行了一禮,她以爲是自己的聲音太大,所以才把李休給吵醒了。
“呵呵,我可不是被你吵醒的,而是自己睡不着,本想來院子裏轉轉,卻沒想到發現這裏有燈光,就走過來看看,結果剛好發現你在這裏。”李休這時笑着解釋道。
說到這裏時,李休又上前走了兩步,這時才看到蠟燭中間的牌位上,赫然寫着“顯妣蕭秦氏之位”,這也讓他不由得再次愣了一下,所謂“顯妣”,其實對亡母的美稱,而且後面的蕭秦氏很顯然是指一個女子,也就是說,月婵在這裏祭奠的是她的母親,而不是李休剛才認爲的父親。
“你母親她……”李休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問道,他隻知道月婵的父親死于李淵之手,卻從來沒有聽她提到過自己的母親,甚至不知道她已經去世了,所以這才開口問道。
月婵這時臉上的淚水還沒有擦幹,聽到李休問起自己的母親,她的小臉也露出幾分悲戚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聲開口道:“老爺如果睡不着的話,能不能聽奴婢講一個故事?”
“當然可以,咱們坐下說如何?”李休也看出月婵的神情低落,似乎想找人傾訴一番,這也讓他立刻點頭,随後上前拉着她在旁邊的假山石上坐下,這時一陣夜風吹過,撩亂了月婵額前的秀發,幾縷發絲被她的淚水粘在臉上,看起來也讓人有些心疼。
當下月婵伸出手指将額頭的亂發撩到耳後,這才看了看不遠處的牌位,然後輕聲說道:“從前有一個女孩,她的母親出身低微,被一個縣令納爲妾室,然後生下了她,這個縣令有一個妻子,還有數個小妾,子女也很多,因此這個女孩在家中幾乎無人注意,連他的父親也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女兒。”
“後來天下大亂,這個縣令借勢而起,一舉建立了一個不小的王國,并且自立爲帝,如此一來,這個小女孩自然也成了公主,不過哪怕是公主,她也依然比不上自己的哥哥姐姐們,更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後來另一個強大的國家攻打縣令的國家,縣令打不過對方,于是隻能投降,一家人也被當成戰俘押送到敵國的都城。”
“縣令投降的時候,皇宮中也是亂一團,無數人都想逃跑,小女孩的母親也準備帶着她逃出皇宮,但最後卻失敗了,無奈之下隻能化妝成普通的宮人,希望可以逃過一劫,她們母女在宮中本來就不起眼,而且那天逃出去的人也太多了,所以也根本沒有人在意她們,結果最後竟然沒有發現她們的身份。”
“然而讓她們沒想到的是,敵國的将軍将皇宮中的所有宮女都關了起來,準備送給敵國的皇帝做禮物,那個女孩的母親擔心别人認出她們母女的身份,特别是認出那個女孩的身份,于是就想了一個好辦法,那就是讓這個女孩拼命的吃東西……”
說到這裏時,月婵忽然鼻子一酸,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湧了出來,而這時李休也是輕歎一聲,這時隻要眼睛不瞎,就能看出月婵其實是在講她自己的故事,那個縣令出身的皇帝,正是她的父親蕭銑,這些他以前也有所猜測,但卻是月婵第一次對他敞開心胸的講出來。
隻見月婵流了好一會淚水,最後這才繼續講道:“因爲南方的戰事未平,所以那些宮女一時間送不走,于是就被關在皇宮一側的花園裏,每天有人送飯,女孩的母親把自己的飯都讓女孩吃,另外她還拼命的去找能吃的東西,青蛙、蛇、蝗蟲等等,隻要是能吃的東西,都被她硬塞到女孩嘴裏,哪怕吃不下也要吃,吃完就睡……”
月婵說到這裏時,身體也禁不住微微的顫抖,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但依然在她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這時哪怕隻是回想一下,也似乎讓她再次回到那段讓人絕望的時間,這也讓李休禁不住心生憐惜,當下伸出手臂,輕輕的将月婵攬在懷裏。
對于李休的動作,月婵并沒有抗拒,反而十分順從的将頭枕在李休的胸口,感受到他堅實的胸膛,這讓她也終于從恐懼中擺脫出來,身子也慢慢的恢複了停下的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隻聽月婵這才再次開口道:“那段時間裏,女孩母親像是瘋了一下,拼命的讓女孩吃任何能吃的東西,結果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女孩果然胖了一倍,整個人的模樣也變了許多,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根本認不出她來,後來她的父親與兄弟姐妹全都被處斬,唯獨她沒有被人認出來,這才終于逃過一命,而這些也全都多虧了她的母親!”
“那……她的母親後來呢?”李休聽完月婵講完了這個“故事”,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再次開口詢問道。
“死了!”月婵這時神情悲痛的道,“就在她們要被押送到敵國都城的前一個晚上,女孩的母親登上皇宮的城牆,然後從上面跳了下去,因爲她擔心被人認出自己的身份,從而牽連出那個女孩的真正身份,所以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且在跳下來前,她甚至劃爛了自己的臉,這樣别人就永遠也不會認出她了!”
說到最後時,月婵臉上的淚水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這也讓李休更加的心疼,當下雙手将她顫抖的身子緊緊的抱在懷裏,輕聲道:“想哭就哭出來吧,别憋要心裏傷到身體!”
李休的話一出口,終于引爆了月婵的悲痛,當下伏在他懷裏“嗚嗚~”的哭個不停,眼淚也很快将李休胸口的衣服打濕,似乎是想把這些年的委屈全都發洩出來。
(本章完)